在深圳圈内被称作“汪老邪”的汪建,最近收到了比尔·盖茨从美国寄来的一封信。
“我非常高兴,能在西雅图见到您的团队。我很欣慰,华大基因从科研学生工中培养了很多顶尖人才。”信纸在他的手中不停地摇晃着,“这个年代还有多少人用纸写信?更别说是比尔·盖茨了。可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他回想起两三个月前两人的握手致意。那是在华大基因和盖茨基金会签署合作备忘录的会场上,“盖茨说,‘我见过很多人,没上完大学,就去做技术、做产业了。我没见过像华大基因这样,很多人没上过大学,就去做基础研究,而且做得这样出色’。”
这封漂洋过海的信只花费了105美分,华大基因研究院院长汪建却从中感受到了说不出的分量。
在过去5年里,深圳北山工业区,一座由旧鞋厂改造的大楼里,华大基因一群平均年龄不足26岁的年轻人,完成了世界第一个黄种人基因组图谱、第一个大熊猫基因组图谱……
“2011年5月24日,英国《自然》杂志公布的科研机构实力排行榜中,华大基因入选中国十大科研机构。”在汪建看来,在大规模计算能力突飞猛进的时代,科学界出现了新的变化,“年轻人更容易走在技术发展的最前沿”。
头脑里没有框框的年轻人更适合搞创新
“这是我们的牛人。”汪建指着远处一个瘦高个,“王俊,我们的执行院长,忙起来连我都不搭理。”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聊起了王俊和华大的人才团体。
2001年,继人类基因组测序之后,华大基因开启一项重大科研课题——水稻(籼稻)基因组框架序列图研究。那一年,25岁的王俊,已经担任华大基因生物信息主管。
由于设备并未全部到位,前期测序进展缓慢。这时王俊得知一个消息:包括美国在内的三家科研机构,正在这项研究上进行急行军。
“如果我们晚一步,研究就将大打折扣。”这促使王俊做出决定:团队吃住在实验室里。两个月后,当年10月20日,他们向世界郑重宣布:中国完成水稻(籼稻)基因组的框架序列图。
敢用年轻人,善用年轻人,成为华大基因的诀窍之一。
2012年12月20日出版的《自然》杂志,评选出了年度科学界十大人物,王俊成为唯一一位入选的中国人。这时他不过37岁。但在华大基因他已算“老人”了。
“基因研究是门新学问,以前大家都没有见过,理论上这一领域没有专家,头脑里没有框框的年轻人更适合搞创新。”在汪建看来,“华大基因是一个跑马的地方,我们就是要给年轻人干事的空间,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2007年新一代测序仪问世,这对基因组学是一个难得的发展机遇。在多次提议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汪建带领科研人员离开国有体制,开始了艰难的创新历程。
“集中8亿元专门用于基因测序与分析,用两亿经费购买设备。”在汪建看来,走出体制也就打破了束缚,年轻人的创造力彻底激活了。
2009年“五四青年节”,华南理工大学校长李元元收到一封“请战书”。11名该校与华大基因共同培养的在读本科生立誓,“半年至1年时间内,发表1—3篇《自然》或《科学》级别的学术论文”。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2010年3月4日,上述11名本科生中有5人先后在《自然》或《科学》杂志上发表学术论文。
“现在一流的物理学家在做三流的物理学课题。100年前,三流的物理学家都可以研究一流的物理学课题。”请战书的起草人金鑫,套用量子力学创始人之一狄拉克的话来诠释自己的观点,“当下物理学中未被发现的新领域是有限的”,“100年前,当知识和技术积累到一定阶段,物理学家只要找准了目标和方向都会有所突破”。
在汪建看来,基因组科学正处于临界状态,只要方向选对又肯努力,即便是本科生也会有所成就。
记者观察:“不拘一格降人才”,我们呼唤了太多年;“不拘一格用人才”,我们忽视了太多年。敢用年轻人,善用年轻人,华大基因的用人之道,是面向传统机制体制进行的改革,更是对于创新规律的遵从。
一群没戴博士帽的科研人成了科学家
赵柏闻的故事打动了比尔·盖茨。
“我没见过像华大基因这样,很多人没上过大学,就去做基础研究,而且做得这样出色。”这位在过去二三十年里改变了人类生活方式的天才,对于华大团队赞不绝口。
这种赞赏之情一个月后尚未散去,以至于他提起笔来,给万里之外的汪建写了一封信:“华大成立以来,在基因测序、基因组学和生物信息学方面取得的成绩,让我印象深刻。”
“赵柏闻高中没读完就来了,现在负责生物信息分析,手下光博士就有好几个。”在汪建看来,“今天,很多大学是为了学院和教师设的,不是为了解决人类的问题。网络的出现,让人们获取知识变得非常简单,不一定所有人都要花那么多时间到学校去。
重能力不重学历,在使用中培养,在培养中使用,华大基因聚集了一大批“怪才”——
3年前刚满20岁时,罗锐邦已在《自然·生物技术》上发表论文。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拉着王俊:“你是三重傻帽儿。你看,你有学士学位、你又拿了硕士学位、你还拿了博士学位。你看我,现在什么学位都没有。”王俊不以为忤,反以为荣,“华大基因后继有人了”。
给人才以自尊和自由,最近这些年来,华大基因完成了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中国部分’(1%)、国际人类单体型图计划(10%)、第一个亚洲人基因组图谱(100%),一群没戴博士帽的科研人成了科学家。《自然》杂志对此发表社论,题目就是《科学家真的需要博士学位吗?》
在汪建看来,华大基因之所以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一个重要原因是给人才提供了成长的平台,“国外基因研究还是传统实验室模式,一个导师带两三个学生,三四年做三四个课题;华大把研究和产业结合,一年光课题就有8000多个,每个人每年怎么也能做七八个。”
骄傲归骄傲,汪建也有烦恼,“李英睿这小子,在北大读到大二就来华大了。在到毕业的两年里,他在国际权威期刊发表了11篇论文。我们给他报了一个青年人才项目,没想到第一轮就被毙了。我们一打听,原因特简单,就是没有博士学位。”虽然搞了一辈子科研,汪建还是想不通,“科研能力和博士论文到底有啥关系”?
“不戴博士帽就做不了科学家?”离开中科院的这些年里,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强调,“嗨,我说,能不能把那些传统的模式,从人们脑袋里清空了?”
“缺乏实际练习的机会,缺乏创新能力,很多高校毕业生毕业即失业,这是我国人力、财力资源投入的巨大浪费。”在中科院深圳先进院院长樊建平看来,“几千只绵羊,不如几头狮子。华大基因青年人才就像是狮子,他们不该被一顶博士帽困住。”
记者观察:有什么学历就可以做科学家?相信很多人都能用一堆故事,证明这是一个伪命题。古今中外的历史,告诉了我们一个简单道理:人才是干出来的,不是评出来的。即便从操作角度考量,非要给人才设定一个标准,也不要忘记,给特殊群体一个特殊通道。
遵循科学发展规律把基因研究当成头等大事
美国把基因当成生物领域头等大事的消息,让汪建按捺不住了。
“21世纪是生物经济时代,基因研究是基础中的基础。”按照他的分析,“基因是一门大科学,能够改变人类的未来”,“如果中国不想掉队,就要遵循科学发展规律,各方面一起使劲”。
为了抢占国际基因研究制高点,中科院研究生院华大教育中心加紧建设,深圳市批准成立的华大基因学院开始运行,华大基因同时承担国家重任建设世界上数据最大的基因库。
在过去几年里,华大基因获得省市科技经费支持约2.9亿元,基因组等研究获得了科技部1.2亿元资金支持,但在汪建看来,“从国家层面讲,有些相关部委并不认同;华大基因还未获得体制内院所的同等待遇”。
“科研国家队是正规军,属于圈养动物,国家花大气力支持,我们不嫉妒。我们是游击队,属于野生动物,不出东西可以不理睬。可是,你数数看,我们做了多少事,难道真比圈养动物差吗?”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会想起老朋友,美国海归博士王晓东,“晓东任所长的北京
研究所是中国科研机构体制改革的试验田,人才考核和待遇方面国家开了口子。对于我们这支由本土青年人才组成的基因研究团队,国家理应给予同等关照”。
在期盼“同等待遇”的日子里,华大基因副院长徐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研究热门领域的,通过人才评价的几率很大”,他不无苦恼,却也无可奈何。
在安慰这位得力助手时,汪建表示,“不发枪,不发炮,不发冲锋号,照样打得敌人满地跑。这事别往心里去”,同时,他也感慨,“这不仅是一个人才评价的事儿,更关乎中国未来发展。在这方面我们需要战略科学家。”
他谈到了美国老布什政府的例子,“当年,老布什布局未来产业时,投了三四十亿美元。几十年过去了,你猜回报是多少?一万多个亿。你再看看国内,我们评选了那么多人才,投资了那么多产业,1∶100的回报有多少?1∶10的呢?”
对于“科学流行界”的说法,深圳光启研究院院长刘若鹏深有同感,“不少所谓的专家,对于新的研究领域并不了解,就开始议论你,给你归类,否定你。对于一些比较热门的领域,你在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还要做什么,他们没有调查,就做出了肯定的结论。这对于中国的未来是不负责任的。”
汪建认为,华大基因做到了“闯荡江湖”,“我们越来越相信,基因能够改变未来。希望相关部门放下既得利益,不要让固有体制困住人才的手脚”。
记者观察:支持谁,否定谁;先支持谁,后支持谁。相信,老布什政府的故事,能给我们以启示了。在科研领域做出这样的决定,自然应该遵循科研自身规律。这是人才价值的评判问题,更是国家未来的走向问题。明白了这件事,现行评价中的种种不公,自然早该歇歇了。人才是在合适的环境中干出来的。优化环境,人才就会不评而出。我们很高兴地了解到,国家973计划已经设立专题支持35岁以下青年科技人员申请基础研究项目。“小人物”正在得到关注。(原标题:他们靠什么打动了盖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