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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教授张颐武:提高学术造假代价是对后来者最好的警示 |
让年轻人知道,学风不正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是天大的事情 |
■更加危及学术事业且难以根除的痼疾,是大量的“无意义”,是一些学者的“自娱自乐”
解放周末:过去说,“板凳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如今这种做学问的境界似乎不再被崇尚,“甘坐冷板凳”的学者也日益稀缺。
张颐武:这个问题要分两面来看。过去一些学术大家,像陈寅恪先生,50岁之前没有著作,而后一鸣惊人,这的确令人敬仰。但是今天的学术评价制度并不鼓励这样的做法,学术权威一定是通过发表论文和专著来建立的,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硬指标”。
解放周末:“硬指标”的存在,是否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学者潜心做学问的向往?
张颐武:制度和规范肯定会伤害一些人,但是没有制度和规范时,受到伤害的则是大部分人。比如我们现在津津乐道钱锺书先生当年数学只考了15分,照样被清华大学校长钦点,破格录取。但是如果这事换到今天,人们会怎么说?考大学时,钱锺书先生成就尚未显露,而他的父亲又是在学界颇有声誉、与众多教授私交甚好的钱基博先生,那大家还不得群起而揭露这个“黑幕”?这就是一个“学二代”的腐败故事了。所以说,学术体制严格必然是有代价的,它难免会阻碍一些天才的诞生,但是会让更多人得益。
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当“硬指标”过分注重“量”而忽略“质”时,也的确鼓励了一部分急于求成的学者走捷径。
解放周末:就如邓小平同志说的,“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
张颐武:对,所以我们现在需要努力的正是让制度更加完善合理,在驱逐“劣”的同时,增加“好”脱颖而出的几率。
解放周末:我们还看到,与“甘坐冷板凳”截然相反的是,现在一些“著作等身”的教授、博导,一年能出几套书、还动辄出“丛书”,文章、专著满天飞,学术成果“琳琅满目”,您有这样的感受吗?
张颐武:当然有不少人著作等身是自身勤奋努力工作的成果,但也确实存在一些典型的“学术泡沫”。现在学界最大的问题还不是触犯底线,而是存在着大量重复的、无意义的研究。显性的问题虽然危害大,但我们有相应的学术批评与学术规范予以校正,而且毕竟数量上是有限的,而对那些如“重复建设”这样的隐性问题,只有学界内部可以分辨,公众是很难分辨的,也就无法监督。
解放周末:所以更加危及学术事业且难以根除的痼疾,是大量的“无意义”,是一些学者的“自娱自乐”?
张颐武:是的。这是在用生产学术“垃圾”的方式制造学术虚假繁荣,是举着学术旗号扼杀学术活力,本质上是“反学术”的。“学术泡沫”不仅严重耗费稀缺的学术资源,使学术成果鱼龙混杂,而且容易导致“劣币驱良币”,产生恶性循环,最终败坏学术风气,摧残学术尊严,无论对于年轻一代学子的成长,还是对中国的国际学术形象与学术地位都有消极影响。
■让年轻人知道,学风不正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是天大的事情
解放周末:学问可以高低并存,但学风不能正邪共处。毛主席在谈到学风问题时曾说,“所谓学风,不但是学校的学风,而且是全党的学风”。换言之,学风不正危害的不仅是治学成效,还会对时代产生深痛的影响?
张颐武:不良的学风首先危及到的是学者与学术研究机构的公信力,一旦失去这样的公信力,就会使学者的思想失去起码的价值,不为人所信赖,无力回答理论和现实的重大问题。
解放周末:对一个国家而言,思想力是开拓创新、积极自省的源泉,是不可或缺的宝贵力量。
张颐武:所以我们才说,学风问题是个大问题。刚才我说到,今天的学风问题并非人们想像的那么严重,这并不是为学者开解,更不是推诿学界的责任,确实是,我们应该看到并且正视这个“大问题”。
尤其重要的是,要让我们的后辈学人和年轻学者认清这一点。绝不能让这个问题在下一代扩散。在他们求学时,就要有学术伦理这根弦,形成一种让年轻学人保持正确行为的舆论压力,让他们知道,学风不正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而是天大的事情,是一个学者的生命线。
■有些道德问题,确实需要通过强化的规则来限制,而不可能通过道德批判在一个早晨就消失
解放周末:今天,当人们谈论学风问题时,总会不禁怀想西南联大时期大师云集的盛况,您有类似的怀念吗?
张颐武:当然,那时候的学术氛围让人倾慕也有许多充分的理由,但同时也要看到,这在一定程度上被历史过滤了,被我们神化、浪漫化了。
解放周末:人们对西南联大这样的传奇,对当时的学者、学术氛围的浪漫追忆,是否也正显现了人们对现状的失意?
张颐武:如果我们拿着当时最顶尖的学者的标准来要求当下,的确会失望,会不满。
解放周末:但是,也正因为有这样最顶尖的学者,或者说大师,有他们带领下的一批学者,大学才能成为思想圣地、学术高地,才能守正义之门,创科技之新,领社会之行?
张颐武:我们不要忘了,大师是需要时间积淀的,也需要一定的空间距离。当时当地还难以理解其价值的事情太多了。
解放周末:您是说,我们总是只能发现上一辈大师,却难以于同辈人中认定谁是大师?
张颐武:当年,钱锺书先生在同辈学者中也存在争议,对他有不同意见的学者也有。我认为,大师永远是事后追认的过程,其成就一定是要经历时间考验的。
当然,人们的这种浪漫希冀是可以理解的。历史上,一些大学问家自觉探求为学济世之精神,既给学界留下独到的创见,又给后人留下了高洁的治学之道、做人之道。其人格、精神,成为学界乃至社会的宝贵财富。我相信,当后人回望我们今天这个时代时,也会发现其中闪现着这样令人敬仰的学者。
解放周末:而我们今天要做的是,不要将过去“神化”,也不要将今天“妖魔化”?
张颐武:正是。对于当下学风不正的现象,我们看到了,我们谴责与批判,我们渴望改变,这就是学风转好的征兆。我们要避免过分简单化的逻辑,这样容易使得我们对于周围的生活产生一种愤世嫉俗和悲观失望,反而失去了解决现实问题的愿望与信心。
所以,我们既要对于现实问题有清醒的认识和理解,有严格的要求和批判,但也要有一颗平常心。因为有些道德问题,确实需要通过强化的规则来限制,而不可能通过道德批判在一个早晨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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