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母校新校区,一排排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图书馆、教学楼、体育馆、宿舍楼映入眼帘。教学楼里多媒体教学设施完备,宿舍内装上了空调,食堂宽敞明亮,环境宜人。
已毕业15年,返回母校参加校庆活动的老谢不禁感慨道:“母校固然是变得高大上了,但是记忆中校园的模样,依旧是脱了漆的湖心亭、布满爬山虎的老图书馆、低矮但却承载历史韵味的教学楼。可是如今,它们已经在校园改建中化为尘埃。”
“乡愁是一张小小的船票……”余光中的诗唤起了人们心底最柔软之处。可谁说,校友对母校老建筑的情怀不是乡愁?然而,这部分“乡愁”却多面临着留或去的选择。
就在近日,中国文物学会、中国建筑学会公布了首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共98个项目入选,其中包含清华大学早期建筑、北京大学图书馆、集美学村等十多所高校建筑,约占总数的1/9。
一方面,高校拥有一定数量的历史建筑;另一方面,一些高校对于拆除这些建筑摩拳擦掌。这不禁让人发问,要如何去挽留高校中的历史建筑?
拆、拆、拆
细数高校中的历史建筑,近年来被拆除的还真不少。
老武大牌坊是游览武汉大学的必留影之处。然而就在2012年,出于市政规划需要,1993年复建、真身被列为国家保护文物的老武大牌坊被拆除了。
无独有偶。2014年底,被认定为“广州市首批历史建筑”的华南理工大学图书馆旧馆,被校方擅自拆除。今年4月,西北师范大学承载了百年历史记忆的行政一号楼,被认定为危楼遭拆除重建。
就在上个月,被戏称为“变形金刚”楼的武汉大学工学部主楼实施爆破。这座曾获得了中国建筑工程质量最高荣誉奖——鲁班奖的大楼,自建成仅使用了16年。一些学者认为武大拆除建筑“太过自由”,一些建筑师则指出这座建筑对珞珈山的历史环境有不利影响,从而引起了舆论的争议。
众所周知,高校是文化圣地,校园建筑是学校办学历史的一个体现。那么,热衷于拆除或重建历史建筑,是否是近年来高校的常态呢?
对此,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卢永毅并不认可。据他的不完全了解,全国多个城市的高校对校园历史建筑遗产的保护工作是有长期关注和实际推动的,许多有人文历史的大学校园建筑被列为国家或地方建筑遗产保护对象(国家、地方级文物或地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比如,华东政法大学校园(前圣约翰大学)、上海理工大学校园(前沪江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同济大学等,都有大量建筑甚至整个校园历史区域被列入保护范围。
但是,正如前文所述,“不可否认,不少有明显遗产价值的高校校园建筑还是被无情拆除了。”卢永毅补充说。
那么,又是什么驱动了高校对历史建筑的拆建工作呢?
认识不到位
“最大的问题在于对遗产价值的认识不足。”北京建筑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汤羽扬和卢永毅异口同声地说道。
卢永毅指出,总有一些人认为,只有改造建设、破旧立新,才是发展的根本方式。“其中的误区是:一种观点认为年代不那么久远的建筑,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建造的校园谈不上是建筑遗产;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规模小、没有隆重形式的建筑或构筑物就没有价值,长期缺乏维护,设施欠缺的旧建筑就应该拆除。”
甚至还有人宣称,高校校园内的建设长期以来都有相当大的自主性,可以在地方政府管理或社会意见之外独立行事等,这些认识很容易造成对一些校园历史建筑的破坏。
“能够反映学校办学历史、特色的建筑肯定应该保留下来。”对此,汤羽扬坚定不移,“拆除历史建筑的主要原因还是对其价值认识不到位。”
她进一步指出,对高校中历史建筑的保护和修缮工作,技术手段并不是最大的问题。旧建筑的延续使用,甚至对老建筑材料的再利用自古便有。“关键在于价值观的分歧,注重学校文化传承与延续的人士更加重视校园历史建筑及历史空间环境的价值。”
“这就可能造成为了校园建设发展作出不恰当的拆除决策,或以低水平方式实施保护修缮工程,造成建设性破坏。”卢永毅补充道。
事实上,缺少对文化遗产价值的认识,也反映出了国民的基本心态。从中国很多有关新旧的词汇(如“吐故纳新”“辞旧迎新”)中都可以窥见。
而走出国门,我们会发现,国际上对遗产价值的认识其实从未降温。记者了解到,1913年,法国《历史古迹法》就得以通过实施。目前,法国大约有4万处历史古迹受到保护。其中约一半为私有财产,它们可以享受国家15%~50%的修缮费资助。
为了更好地保护京都的古城风貌,日本制定了《古都保护法》。京都大学有一个学校规划建设委员会,制定修改学校校园建设的指导思想、建设理念、基本原则,综合平衡各方意见,处理好拆建问题。
其他的矛盾
除了认识之外,还有哪些因素成为高校保护历史建筑的桎梏?
不久前,汤羽扬参与了清华大学图书馆老馆的保护工作。这座拥有100多年历史的图书馆,是1919年由美国建筑师亨利·莫菲设计,之后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建筑学家杨廷宝完成的扩建设计。其建筑的布局、质量、形式很好,沿用至今。
然而,100年前建造的建筑是无法满足现行抗震规范标准的,同样不能完全满足现行消防规范。学校多次组织各方专家共同讨论,最终考虑到增加隔振垫的方式对文物建筑原基础扰动过大,始终没有通过该结构加固方案。最后与消防局进行充分沟通后,原则上同意了在不降低现有消防标准的情况下,进行文物的维修,保证更多的保存建筑的历史信息。
清华图书馆老馆的保护修缮工作就像一个缩影,折射出中国高校历史建筑保护的一大矛盾。“多数高校的历史建筑还在使用中,而不仅仅作为展品。这些历史建筑包括图书馆、礼堂、教学楼、宿舍楼等,类型众多,保护与使用的关系需要平衡。”汤羽扬指出,“其中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些历史建筑很难满足现代建筑的抗震规范,这需要有一个适宜的规范标准。犹如不能让一位80岁的老人和20岁的小伙扛一样重的麻袋一样。”
此外,在卢永毅看来,中国高校特有的矛盾还在于“一方面,众多高校都会面临学校发展、扩招等带来的缺乏空间的压力,造成对历史建筑不恰当的改建、加建甚至拆除重建;另一方面,一些高校有一批历史建筑功能设施落后,或长期缺乏维护,而学校缺乏专项资金修缮改善”。
“各方面都希望有法规、政策,相应的标准,才能使得历史建筑更好地保护下去。”汤羽扬语重心长地说。
该如何保护
汤羽扬在高校里作教育评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如果学校搬了新校区,很多校友还是更愿意回老校区。“他们在老校区受教育,对那里的建筑、环境更有情感。把优秀的校园建筑保护下来应该提倡,因为这也是乡愁的一部分。乡愁不一定是老家,在大学受高等教育,是走向社会的重要起点,会令学子十分怀念”。
在她看来,高校建筑保护的第一步工作是认定——对历史建筑的价值进行研究、评估,充分认识它的价值,然后去保护能够反映其价值的历史信息。这其中需要多方参加研究,认定为文物保护单位的工作应交给遗产保护的管理部门。
对于高校建筑入选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名录这样的活动,卢永毅、汤羽扬表示十分支持。因为这不仅扩展了建筑遗产在全社会的认识视野,也推动建立一种对20世纪中国历史发展更整体的价值认识。
卢永毅指出,对于每所有历史的高校,校园建设史、校园历史建筑研究应该成为校史建设工作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并形成关于校园建成环境的历史特征认识以及价值共识。“这种认识应该是历史性、整体性的,包括历史建筑、历史构筑物以及校园空间格局和景观环境,而不是碎片的或仅仅依据是否有文物身份来判断。高校需要利用遗产保护专家的专业力量,为自己的历史校园做一个有远见的、高水平的保护规划” 。
同时,高校建筑的保护也是一个动态过程。在卢永毅看来,从武汉大学工学部大楼的被拆事件中,可以吸取到这样的经验——没有文物身份的建筑并不意味着没有价值,建筑的去留应该慎重,应该组织专家和社会展开相关价值的讨论,作出理性决策。
除此之外,高校建筑或建成环境的遗产是所在城市历史文化遗产的珍贵资源,发挥社会力量也是不可或缺的因素。卢永毅表示,特别要依靠地方政府保护管理部门,以及优秀的历史保护专家和保护修复实践者。“地方政府要依法管理和积极推动校园建筑遗产的保护,并从城市宏观环境的规划建设中支持和指导校园的历史保护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