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老师晚上好,我来为西部困境儿童向你募捐了。”
5月6日晚,当徐可(化名)收到孙强这条微信时,她有点诚惶诚恐。她是一名工作不久的年轻记者,今年4月份刚刚采访了孙强。在她看来,采访孙强是难得的机会,因为后者不仅仅是中国
科学院神经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更是鼎鼎大名的“克隆猴之父”,他和他的团队突破了一个世界难题,成功培育出世界首个体细胞克隆猴。
“一年一度的‘一个鸡蛋的暴走’公益募捐活动又要开始了。期望用我的汗水,为您的爱心和困境儿童搭建一个桥梁。如果您愿意通过支持我来支持那些处在困境中的儿童和那些坚守在一线的公益人,请点击下面链接。”
看到孙强姿态足够低且诚意十足的陈述,又想起她当面采访孙强时感受到的那股侠气,徐可只用了不到2分钟,就作出捐献200元的决定。
徐可不知道的是,她是收到孙强的募捐信息的数
千人之一,也是数百位响应者中的一个。
徐可更加不知道的是,孙强的背后是一个称作“雪启”的捐赠人建议基金,其中有一群这样的知名教授,且大都采取了“骚扰”微信好友的形式来募捐。
2023年第一次参加“一个鸡蛋的暴走”(下称“暴走”)时,孙强还只是在朋友圈发布募捐公告;今年他升级了,开始厚着脸皮在好友通讯录中从A到Z进行无差别“扫荡”。
他把零零碎碎的时间都搭上了,差不多用了半个月才发送完募捐信息,最终收到30%多的捐赠反馈。这个过程,也让他看到了人间百态:有的朋友平时很热情,但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有些冷淡;也有朋友会在收到信息后马上打电话过来,因为担心他遇到了某种骗局,然后在孙强解释后很快成了捐赠者。
他说,“从慈善角度讲,如果不捐是你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
除了募捐,孙强还把自己所在机构的部分工作人员和一些学生发展成为了“暴走”和募捐的参与者。
像徐可这样的捐赠者,则是纯粹出于对孙强的信任,她对“暴走”背后的故事并不了解。
雪启并非一个实体机构,而是挂靠在上海联劝公益基金会(下称联劝)的一个捐赠人建议基金。就像当年的冰桶挑战,雪启成员会通过一年一度的“暴走”募捐。“暴走”开始于2011年,据说联劝发起这个项目的初衷是:如果我成功挑战50公里徒步,你是否愿意为贫困山区的孩子们捐钱,让他们每天吃上一个鸡蛋?
实际上,雪启的目的不止于此。他们想要尽可能长久地扶持坚守在一线的公益机构,使其生存下来,更好地服务更多困境群体。
多年来,孙强一直是雪启的捐赠人。直到2023年,他以捐赠者的身份与雪启团队走访了位于合肥的公益组织“中途宿舍”,那是一家雪启资助了多年的专门为治疗癌症儿童提供帮助的公益组织。
孙强要看看捐赠的钱都花在了什么地方。很多外地的白血病患儿和家长需要在几个月到半年里频繁到医院检查或诊治,于是“中途宿舍”为他们在合肥儿童医院附近的城中村改造了二十几个房间,解决了最重要的食宿和卫生问题,避免感染。此外,还建有图书室和洗衣房,甚至还提供心理疏导。
这些捐赠解决了很多实际的问题,而从事这些公益活动的大都是年轻人,他们的热情和坚持让孙强深受震撼。于是他参加了2023年的50公里“暴走”活动,成为了雪启的募捐者。
今年的募捐,孙强所在雪启飞猴队的募捐金额不仅在雪启4支队伍中拔得头筹,更在联劝所有517支队伍中遥遥领先。
孙强的个人筹款笔数为736人次,总额为268928元,其中一笔1万元的捐款来自一位匿名人士。他的募捐总额在所有近2000位筹款人中排名第二,仅次于雪启飞猴队队长侯春雷,后者是学术自媒体BioArt的联合创始人,其募捐金额超过35万元。
唯一遗憾的是,因为孙强膝盖受伤做手术,今年5月18日那天他是让朋友替他完成“暴走”的。去年第一次参加“暴走”活动时,孙强则是跑完全程。
孙强说,之所以参与进来,完全是因为老朋友何士刚的微信“骚扰”,而上海交通大学生物医学工程学院教授何士刚才是“杀熟”募捐的集大成者。
雪启团队今年在济南走访一家名为乐橄儿的公益机构。后排左三为孙强、左四为何士刚。受访者供图
雪启的官方寓意是“雪中送炭,承前启后”。不过,核心发起人何士刚给出了另一个版本更全面的解释。
2014年,何士刚和上海交大药学院教授徐宇虹、
学院副教授李胜天,以及复旦大学脑科学研究院研究员王云等几个朋友去黑龙江雪乡度假,其间谈论起王云正计划参加的“暴走”。王云和李胜天早在2012年就参与了这项活动。
这让何士刚很是佩服,一位教授能走50公里何其不易。活动完成后,在何士刚组织的仅数人参加的庆功宴上,王云顺手从几个老朋友那里募到了6000元,这也让王云激动不已,于是提出,“要不我们明年组个教授队一起去‘暴走’吧?”
说组就组,2015年的“暴走”就成了这个教授队的第一次亮相,那年队员有王云、徐宇虹、王永亭、李胜天、何士刚。彼时,何士刚他们每年能够募集40万到50万元的款项,数目可观。
开始几年间,通过何士刚在上海交大同事王永亭的牵线,他们定向资助了一家助学公益机构,后者在贵州大山中资助支教老师和贫困学生,还创办了几所乡村小学。那里是一块试图打破传统教育的试验田。
这支教授队多次去那里走访,还自带干粮为孩子们办夏令营,一呆就是两个星期。让他们难忘的是那里的蚊子,咬一口的话一个星期都好不了。
不同于其他公益支持者,这支教授队想得更多。何士刚说,他们对于该公益机构的一部分教育理念很认同,比如回归人本、培养兴趣、面向未来。只是他们发现这种创新教育或许更适合从北上广这些一线城市的高端家庭开展,而在大山里连传统教育都无法完全满足,抛弃常规课程的创新教育就显得太奢侈了。这个乡村教育试验还可能造成一个后续问题:一旦孩子们走出这里,到县城去读中学,存在无法适应传统教育体系的风险。
何士刚认为,相比公益机构在那里盖成本不菲的古风教室,或许安装太阳能电池板是更为重要的事。因为他们在那里亲历过一个炸雷过后就停电几小时的场面,而一旦停电,用水都是问题,更别提用电脑授课了。
出于这些理念的差异,这支教授队在2019年考虑用筹到的善款,去支持自己更为认可的项目。恰好联劝正在发展捐赠人建议基金,双方一拍即合。因为教授们聚在一起是从雪乡开始的,于是他们给这个基金起名雪启,希望能“雪中送炭,承前启后”。不仅如此,雪启还有谐音“学起”的意思,这也与他们的教育价值观一致。
而多年一起“暴走”的朋友,律师朱晓影和IT人士刘国安等人也一起成为雪启的发起人和核心成员。
雪启一开始就为山东济南服务农村失智少年儿童的机构乐橄儿募集了房租15万元,为安徽合肥的“中途宿舍”募集了人员津贴16万元。至今,雪启已持续支持了这两个机构5年。
2023年有540支队伍参加了“暴走”,筹款总金额953万元,队均筹款金额1.76万元。而2024年至今,这些数字变为:517支队伍筹款829万元,队均筹款1.6万元。
“暴走”总体的筹款有所下降,令人意外的是,雪启的4支队伍筹款能力却扶摇直上,包揽了517支队伍的前四名。何士刚推测,这或许跟他们朋友圈多为体制内的教授有关,这个群体的社会责任感强,收入相对比较高且稳定。当然,这也是雪启各个队员点对点“骚扰”微信好友的成绩。
作为核心发起人,何士刚的做事风格为雪启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看上去笑嘻嘻的何士刚其实是一个直率的人,即使对于学生,他也没有耐心对同一件事解释第三遍,以至于他早年在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工作期间,曾被学生评为“四大恶人”之一。
他又是一个无比认真的人,在担任上海交大致远学院
方向负责人期间,这位神经科学家要负责每个本科生的面试,还要负责邀请那些海外知名教授来授课,以及操心学生在假期出国交换和毕业设计。
何士刚能跟联劝有多年合作,也缘于“不打不相识”。参加“暴走”以后,他总是会给联劝提各种意见和建议,但发现联劝从善如流,加上有很强的执行力,于是联劝成为了其多年来精诚合作的唯一公益基金会。
刚刚退休的何士刚没有闲着,他除了在跟几个朋友合作一项麻醉意识研究外,还翻译了一本题为《何谓健康》的科普图书。其它的很大部分精力,他都奉献给了雪启。
今年他的募捐额度虽然比不上孙强,但也筹得近20万元,在联劝所有个人筹款排名中仅次于侯春雷和孙强,位列第三。
本来何士刚是不愿意点对点微信募捐的,毕竟自己顶着教授的头衔。不过,这个禁忌在2023年被打破了。而孙强也正是从何士刚这里得到了“真传”。
雪启成员会每年不定期地自费考察准备资助的项目,并随访已经支持的项目。6月22日和6月23日,何士刚、朱晓影与联劝工作人员奔赴重庆和成都考察了两个项目。就像基金申请程序一样,面对提出资助申请的公益组织,何士刚会对考察项目的可行性和前瞻性提出自己的疑问。
他们还走到受资助者家里去了解实际情况。例如成都的机构服务于事实无人抚养的儿童群体,他们在新都区一名初一女生的家里看到,女孩子的父亲因为贩毒在服刑,母亲远嫁,只有奶奶和后来组成家庭的爷爷跟她在一起。不过女孩最迫切的需求并非资金,而是打开心结去认识世界。于是当地公益组织花样年华的工作人员带女生学会坐公交,来到市区见世面,并帮助她建立一些朋辈联系。这也正是雪启追求的价值所在。
何士刚感慨道:即使像成都这样的大都市中,依然有人数众多的困境儿童,情况大同小异,个案的惨烈不提也罢。其健康成长任重道远。
何士刚一直以来的观点是,社会的文明程度,是由对待最弱势群体的态度决定的。
2024年也是何士刚加入“暴走”10周年,朋友圈里大都知道他每年在做这件事。毕竟做一次好事不稀奇,但坚持做10年好事就有点稀奇了,所以大家也就习惯和认可了他每年一次的“化缘”。
对于这个10周年,何士刚也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他说,“我觉得这其实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够在朋友圈中培养捐赠文化的机会,只要能够问心无愧地把钱用在确实需要帮助的人身上,我们为什么要不好意思(去募捐)?”
在何士刚眼里,向对方“化缘”其实是在给对方一个行善积德的机会,“你接不接那是我们的缘分,我给不给是我对你的态度”。
2024年5月15日清晨,从上海森兰无界公园出发开始了“暴走”,60多岁的何士刚义无反顾加入了进来。尽管走了10年,这对于他仍然是一次艰难的旅程。去年刚刚经历了肺栓的他,这次在20公里以后遇到体力低谷就有点想放弃,尤其是爬过天桥,几近崩溃。但在雪启强大后援队的支持下,何士刚坚持走完了全程,用时12小时27分,之后他笑称完成了一次体检。
这些不算什么,毕竟在他的眼里,“我们50公里的终点,是他们(受助儿童)人生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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