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洪捷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0/7/4 16:3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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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严宝瑜:我的古典音乐启蒙人

晚年的严宝瑜一直笔耕不辍。

90岁时实现夙愿,严宝瑜拥有了一架三角钢琴。

宝瑜捐赠三角钢琴证书

2020年7月1日,严宝瑜先生走了,走完了97岁的漫长人生。

严老师是我读本科时的老师。记得我们79级新生入学时,他是德语专业的领导,在新生欢迎会上,他强调北京大学学生要学习高雅文化。他说,他曾在北大广播中听到邓丽君的歌曲,便径直去找广播站,表示抗议,说北大不该播放这种“靡靡之音”。

也许有人会说,严老师老脑筋,没有与时俱进。但从这件事,我们却可以看到严老师对古典音乐的执着和爱憎分明的性格。

艺术的激情

严老师的主业是德语和德国文学,但对音乐,特别是德国古典音乐却一往情深。

他曾在重庆的青木关国立音乐院学习,其后就读于西南联大、清华大学。解放后,他到北大西语系德语专业任教,并任系主任冯至的助手,后留学德国莱比锡大学,上世纪80年代还在德国拜罗伊特大学做过客座教授。

他在西南联大外文系学习时,曾积极参加“一二·一”反内战学生运动,为运动中的死难烈士谱写了广为流传的《送葬曲》。

每次去德国,他都会自掏腰包购买大量的古典音乐光盘。在那个年代,光盘很少且价格昂贵,但这些都阻止不了严老师对古典音乐的热爱。他家里收藏了大量的PolyGram原版古典音乐光盘。

他不仅自己醉心于古典音乐,同时也热心在学生中普及古典音乐。1986 年,他首倡成立北京大学艺术教研室,并参与筹备和建设,讲授西方音乐史等课程。

他经常自愿为学生普及古典音乐。记得严老师曾经请我们全班同学去他家里欣赏德国古典音乐,那是我头一次听到音质纯净的古典音乐。有一次,严老师还为我们全班组织了巴赫《马太受难曲》的欣赏会。他事先打印了歌词,给我们人手一份,然后逐段欣赏、逐段讲解,热情洋溢地将了几个钟头。这次让我初步感受到了巴赫音乐的魅力。

十几年前,北大德国研究中心请严老师做报告,题目是《德国的音乐与文学》。严老师尽管年事已高,但做了非常认真的准备,还携带了不少经典光盘到现场。报告时间预定两小时,但严老师的序言就讲了一个多小时。限于时间,许多内容最后只好割爱,带来的光盘也未能播放。严老师就是这样,一说起古典音乐,他就激情飞扬,滔滔不绝。

跟着严老师,我有机会接触到不少德国古典音乐,进而也产生了一些兴趣,自己还下功夫钻研过一阵子西方音乐史。所以,严老师应该算是我在德国古典音乐方面的启蒙者。贝多芬有句名言说,巴赫不是小溪,而是大海(Nicht Bach, Meer soll er heissen)。巴赫(Bach)在德语中意为“小溪”,贝多芬是通过文字游戏的方式来说明巴赫的博大精深。这句话是我大一时从严老师那里学来的,每当我想起这句话,就想起严老师。

严老师年轻时有一个梦想——拥有一架三角钢琴。大约90岁时,他几乎花了全部的积蓄,买了一台三角钢琴。他常常轻触着黑白钢琴键,沉浸在贝多芬的世界中。

为了普及古典音乐,严老师可谓不遗余力。就在去世前几个月,他还购买了一台三角钢琴,捐赠给北大外国语学院。

学术的层次

严老师的学术兴趣主要是德国古典文学,对歌德、席勒以及莱辛等大家都有深入的研究。

我们当时还是本科生,对先生的学术研究其实了解不多,但有几次学术活动,让我们大开眼界。记得是上世纪80年代,在北大召开全国性的“歌德研讨会”,到会的专家都是我们敬仰的大牌学者,现代诗人冯至、著名美学家朱光潜都来了。

我们当时做点会务工作,我还为大会书写和制作了横幅,并从燕南园的家中搀扶朱光潜先生到达会场。作为本科学生,我们知识有限,无法真正理解研讨会中的学术讨论,但各位权威,包括严老师的发言让我们大开眼界,也让我对严老师肃然起敬。

还有一次,严老师主持一次隆重的学术报告会,报告人是德国非常著名的文学理论家汉斯·迈耶尔(Hans Meyer),他既是著名学者,又是很有社会影响力的文学评论家。这位学术大咖是严老师的老师和朋友,也是严老师请来北大的。我们听了严老师的主持介绍以及与迈耶尔教授的交谈,由衷佩服严老师的学术层次。

事实上,严老师在德国古典文学和古典音乐方面都有精深的研究,其著述涉及这两大领域,著有《严宝瑜文集》六卷。他曾担任《中国大百科全书》外国文学编委暨德语及荷兰语文学编写组副组长,并撰写了莱辛、克洛卜施托克、托马斯?曼等重要条目。

他为中德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贡献。1988 年,他荣获德国教育部颁授的“格林兄弟奖”。

认真的老师

我上大三或大四时,严老师给我们上翻译课。他批改作业很用心,每次我的作业本中都能看到严老师密密麻麻的修改文字。但一开始,我每次作业都成绩不佳,我很不服气。

记得有一次作业是翻译贝多芬那篇著名的遗嘱。文字很美,我下了很大功夫,试图用半文半白的汉语来表达其文字之美。但严老师却批评我不该半文半白,要用纯粹的白话文翻译。

最后一次作业是中翻德,严老师发给我们《史记》中关于“老子出函谷关”的一段文字。我用心将其翻译为德文,并查了有关资料,写了一个翻译后记,对老子出关的故事进行了说明。严老师给我打了高分,而且写了一段赞扬性评语,说我适合从事翻译及研究工作。

在我的记忆中,严老师上课常常会迟到一会,然后说昨晚改作业改到半夜,算是抱歉。但我们那时不知珍惜,总想着少上点课。

有一次,上课时间过了十几分钟,严老师还没有来。我们决定集体逃离教室,刚刚离开教室,就看见严老师急忙走向教室。我们赶紧四处躲开,集体逃一次课。现在想起来,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师。

大学毕业那年,面临分配工作,人人心里七上八下。那时毕业不用自己找工作,就等着分配工作,但工作有好的、有不好的。作为班主任,严老师负责具体的分配工作。系里一开始说宁夏大学有一个名额,严老师让我做好思想准备。我从西安来,与宁夏同属西北,我应当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也做好了去宁夏的思想准备。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严老师又找我,说北大有个“高教室”,需要会德语的人,从事德国高等教育研究,问我是否愿意留校。一听能留校,我二话没说,当场答应,尽管当时我对高等教育一无所知。

后来听高教室负责人汪永铨老师说,严老师鼎力推荐了我,说“这个学生可以绝对放心使用”。汪老师完全信任严老师,没有经过任何面试或考察环节,就收留了我。所以说,严老师是我来高教室(即如今的北大教育学院)的关键人物,也是我人生之路的一位贵人。

如今斯人已去,往事历历,思念不断,特写小文,以寄哀思。

严老师,愿巴赫的乐曲陪伴您走进宁静的永恒之乡!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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