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端鸿

近日，留学生政策成为饱受争议的热点话题。一些社会舆论认为，外国留学生的录取标准比本土学生低，却享受超国民待遇，引发了全社会对来华留学政策的愤慨和攻击。

趋同化管理一直是我国高校努力的原则和方向，但现实中确实存在一些基本的前提和原因，使得高校难以做到完全的趋同化管理，从而引发本国学生和社会的异议，甚至整个社会对留学生的态度也从友善变成了敌意，为此需要进行理性的分析和说明。

首先，留学生教育在国际贸易当中属于服务贸易范畴，而公办高等教育对本国学生来说是一项准公共产品，属于一项社会福利。所以，我国公办高校学生每年只需缴纳5000元左右的学费，留学生每年则需要缴纳3万元左右的学费。

从国际上看，留学生流入国为留学生提供政府奖学金是一种常见做法，我国政府也不例外。但是中国政府奖学金是竞争性的，只有很小比例的留学生有机会获得。

笔者查阅了统计数据，2005年以来，留学生总人数从14.1万人增长到了49.2万人，其中自费留学生比例一直在90%左右。对于我国的部分名牌大学来说，留学生学费已经达到几千万元级别的收入来源了。正是由于服务贸易和准公共产品的性质差异，外国留学生需要缴纳较高的学费，而本国学生只需要缴纳很低的高等教育成本分担学费，绝大部分培养成本是由政府和高校承担的。

第二，由于语言和国民教育体系的差异，只能实行差异化的招生录取政策。不少社会舆论认为，我国学生需要经历非常激烈的高考竞争，留学生却只需要通过“申请—考核”就可以获得入学机会，其中部分留学生还能够获得较高额度的政府奖学金。

实际上，这种“申请—考核”的过程并非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容易。发达国家一般都有较成熟的高等教育体系，家庭总体收入水平也较高，最优秀的生源往往都会选择到国际上最顶尖的大学就读，来华留学生生源质量参差不齐。而发展中国家的高等教育体系一般也相对落后，很多最优秀的生源会将中国的一流大学作为自己的重要选择，比如在柬埔寨、老挝等国家，一般都是能够进入该国顶尖国立大学的学生才能申请到中国政府奖学金，相当于北清复交的生源质量。

笔者在中国几所名牌大学做过留学生招生流程的调查，各校都建立了非常严格的招生录取规范和流程。少数高校历史上没有开展过留学生教育，处于工作的起步阶段，招生录取流程还不清晰，出现了一些把关不严的问题，也都在积极反馈和改进当中。

第三，同样是由于语言和国民教育体系的差异，在教学管理和毕业要求上难以实现中外学生完全一致。由于英语是全球通用语言，按照国际贸易标准就应当使用英语或以英语为主作为国际教学语言。例如在荷兰、比利时，大学对全体学生普遍使用国际通用的全英文教学，最终本土学生可以选择使用荷兰语写作论文，留学生则使用英语写作论文。但是我国高等教育体系的国际化程度还相对滞后，仍然以我国的官方语言——中文作为高等教育的教学语言，而中文的学习难度又是首屈一指的，所以在课程考核、论文写作等环节，留学生会面临比较大的困难。校方和教师在教学管理中从实际出发，适当放宽要求也是人性化的措施。但这种适当放宽要求并不是有些社会舆论所反映的毕业要求“形同虚设”。例如，留学生的毕业论文也需要跟本国学生一样送外审，而且外审过程中评阅专家并不知晓所评阅的论文作者是留学生，大部分留学生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此外，笔者认为，那90%的自费留学生是真金白银来华留学的，也不允许中国高校让他们在华虚度光阴。

第四，本国学生和留学生的奖助学金体系不同，中外学生都存在不公平感。我国高校的学生学业奖学金主体是人民奖学金，针对本国学生发放，只有少量高校自设奖学金和社会捐赠奖学金面向留学生群体，导致学业表现优异的留学生难以平等地获得学业奖励。不少人认为，留学生已经拿到中国政府奖学金了，自然不能再给他们发放这类性质的奖学金。但自费留学生群体占了接近90%的比例，也有一些优秀的留学生能够使用中文在班级里做到学业表现名列前茅，他们却只能在数量极少的学校自设学业奖学金和社会捐赠奖学金当中进行激烈的竞争。

在笔者2018年所开展的留学生调研中，几位留学生对此提出了意见，希望能够在这方面获得同等待遇。留学生的资助标准为本科生5.92万~6.62万元、硕士生7.02万~7.92万元，博士生8.78万~9.98万元，单纯从数额看，本国学生和家长确实容易不平衡。但这部分费用的主体部分用于缴纳3万元左右/年的学费和1.5万元左右的住宿费，余下的才是生活费。不要忘记，其他国家和地区也为中国学生提供奖学金，很多奖学金数量非常可观。此外，由于政策限制，来华留学生还不能像中国学生出国留学那样兼职、打工赚取生活费，也不能像中国的贫困生那样享受免学费住宿费和助学金等优待，家境一般的留学生在华的留学生活并不宽裕。

第五，在住宿方面，我国公办高校为全体本国学生提供普惠性、保障性的廉价住宿服务，留学生则不能享受这种廉价住宿服务。本国学生每年只需要缴纳1000多元住宿费，也正是由于这种住宿服务的普惠性和保障性，本国学生的住宿条件一直都不理想。有些高校学生还居住在8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面。即便是普通学生公寓的住宿条件也无法跟留学生公寓相比，因此饱受学生和家长的批评。但需要注意的是，留学生公寓条件相对较好，是因为其属于准商业性的留学生公寓住宿服务，每个月需要缴纳1000~3000元不等的住宿费。很多家庭经济状况不太理想的留学生感觉难以承受，向学校申请进入中国学生的保障性宿舍住宿，却无法获得批准，只有个别高校启动了试点。

第六，在学生管理方面，留学生的学生管理和服务一般由为数不多的留学生管理办公室人员负责，而本国学生管理和服务则由系统、完善的学生工作体系覆盖。我国的高校辅导员、班主任工作是一种主动性的学生管理和服务，不仅在学生思想和生活上关心学生，也积极参与学生学业指导。

在不少学校，当学生出现学习困难的时候，辅导员、班主任会通过学校的学生学习预警体系及时发现问题，并进行主动干预。留学生群体则往往游离在这个体系之外，为数不多的留学生管理办公室工作人员，已经在日常的留学生管理服务上疲于奔命，只能将留学生学习问题推给专业院系，但由于管理体系、工作职责和边界分属不同的部门，辅导员、班主任群体一般仅对本国学生负责，只能在班级活动的时候兼顾留学生，这就使得留学生群体很难获得本国学生那样全方位的学生管理和服务。也因此，很多高校的留学生管理办公室多年来一直呼吁趋同化管理，呼吁全校所有的职能部门和院系都将留学生工作纳入自己的责任范围。

中国属于这个开放世界的一部分，已经建立起了在校大学生总人数3800多万的高等教育体系，留学生规模刚刚接近50万人，还有很大的增长空间。留学生教育已经成为推动我国教育国际化、传播和弘扬中华文化、提升中国软实力的重要途径。无论将高等教育作为面向各国留学生的服务贸易，还是作为知华、友华、爱华的国际交往战略组成部分，我们都需要不断完善留学生管理政策，加大留学生工作的经费投入，优化来华留学生的学习环境。

绝对的趋同化既不可能，也无必要。

我们应当承认公民权利、语言和国民教育体系的客观差异，坚持必不可少的差异化政策和管理，并争取获得中外学生理解。同时，我们也应在更加普遍性的学生管理和服务上坚持趋同化管理的原则和方向，不断提高高等教育的国际化水平，不断提升来华留学人才培养质量，打造“留学中国”品牌，努力让中国成为全球最有影响力的留学目的国，揽四海英才服务国家建设大局，为中华文明在世界文明中绽放更大光彩做出贡献。

（作者系同济大学高等教育研究所副教授、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