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分互认难表面上看是制度衔接的问题,但实际上是人才培养规格、课程标准的问题。尤其是在我国任何一个层次的院校标准建设都不太完善的情况下,认定、转换某一课程的学分并没有太多依据。
■本报记者 温才妃
哪有蜜蜂盯着一朵花采蜜的道理?同理,一名大学生的学习也不应该局限在一所高校。
不久前,北京市教委、天津市教委和河北省教育厅共同发布了《京津冀教育协同发展行动计划(2018—2020年)》,强调京津冀三地将深化高校联盟建设,在联盟平台上探索培养方案互通,开展课程互选、学分互认、教师互聘、学生交流和短期访学。
这也就意味着三地大学生可以像蜜蜂采蜜一样,在京津冀高校这座“大花园”里相互选修课程,并且承认学分,“一张录取通知书,可上N所名校”,不至于因一校优质课程资源不足,就饿死在一朵花中。
显然这是学分互认的理想状态。那么,现实中真的好实现吗?
传统模式面临新问题
位于北京城西北部的学院路,长不过两三公里,但在它的两侧和周边,聚集了10多所高校。其中多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行业性大学,特色学科鲜明,但学科门类不够齐全。
1999年,沿线的13所高校联合成立北京学院路地区高校教学共同体(以下简称学院路共同体),旨在实现教育教学资源共享。跨校选修、互认学分,成为迅速打开办学局面的突破口。
20年过去,学生穿梭各校上课的场景犹在,只是随着一些成员高校在郊区设立分校区,学生往返路途遥远,半天课程要耽误将近一天的时间,是否继续选学院路共同体的课程,成为他们心中的疑惑。
“课程要多吸引人,才值得学生选啊。”一位在学院路共同体任课的教师感慨道,加之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已不似当年,不少学生本校的课程都不选了,怎么可能跑那么远去选其他高校的课程?而开课教师的报酬又与选课人数直接挂钩,学生少了,久而之久,一些课程也退出了开课名单。
选修课如斯,辅修专业也遇到了坎坷。
北京某高校本科生韩玫告诉《中国科学报》:“比起大量开设的选修课,我们更想选其他高校的王牌课程,最好是专业课,毕业的时候可以拿该校该专业的双学位。这样所交的学费才更物有所值。”
其实,学院路共同体开设的辅修专业在最初之时颇有亮点。有相当一部分是国家专业目录没有的新专业,如“总部运行及管理”“会展经济及管理”等。只不过随着时光流转,记者在官网上看见,2019年辅修专业只有金融学、法学、英语三个相对大众的专业。
当然,学院路共同体并不代表联盟制学分互认的所有模式。
多年来,我国高校形成了不少学分互认的特色联盟。比如,跨校跨学科辅修第二学位的武汉地区七校联合办学、上海市西南片高校联合办学,被称为“中国式慕课”的东西部高校课程共享联盟、跨校交换学习的C9联盟,以及以学科为主打成立的“双一流”建设联盟。
没有想象中简单
随着教育部推进“一带一路”高校战略联盟,中国高校将与沿线国家实现学分互认。学分互认的问题只会更复杂,这在跨国交换学习中已有显现。
“我们去跨国交换一学期或一学年的同学,基本上视同放弃保研。”韩玫说,保研看大一、大二、大三的成绩,而通常大一、大二的公共基础课国外修不到,跨国交换多是大三及以后的行为。
韩玫告诉《中国科学报》,因为有一年的课程不同、教师打分标准也不同,学校考虑如果混到一起算成绩排名,对未参加跨国交换的学生来说并不公平,因此,在操作上分外谨慎。
比如,国外高校的一些课程,课程名与国内高校稍有不同,学生就要去教务处解释,不仅要提供课程大纲,还要“磨半天嘴皮子”。能说通,就允许算学分;说不通,就不能算作学分,还得重新选课补齐学分,或把国外高校的专业课视作本校选修课对待,录入成绩。
跨国交换固然很有吸引力,但保研对学生发展更实际,“舍鱼而取熊掌”往往让大学生不得不作出“牺牲”。
近年来,高校虽然出台了学分互认的政策,但有时候一些细节未处理到位,也影响了制度的效果。
曾经某高校学生来北京大学参加暑期学校,校方的本意是鼓励学生在北京大学积极融入,但学生来过一次之后就不愿意再来了。细查之下才得知,来交换的学生在本校都是优秀学生,但在北京大学参加考试,因评分标准不同,成绩比较低,而回去后该校并没有考量大学的考试难度,给他们的成绩作相应提升等。较低的分数影响了学生的保研和奖学金,其他的学生就不愿意再来了。
动机、衔接是最大拷问
近年来,有关高校联盟成立的新闻并不少,但只见新联盟成立,却不见旧联盟公布新进展、新突破。这让人不禁怀疑,联盟制学分互认是否遭遇“天花板”?
在采访中,改革动机和制度衔接成为最大拷问。
华东师范大学上海终身教育研究院副教授侯定凯指出,中西方高校均以联盟制的方式推进学分互认,但恐怕即便完全实现联盟内的学分互认,国内高校的动力依然不足。“一个联盟内,既然高校层次、类型、专业标准差异不大,为什么要去做互认?”这也是我国部分高校着手学分互认改革没有想明白的问题。
诸如美国高校的学分互认,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学生转专业、转学的需要。比如,本州社区大学、研究型大学通过协议达成了学分互认,专科期间所修课程,在本科期间可以免修。社区学院可以借此吸引生源,这一点对大学生的吸引力较大。而我国尚未打通这条道路,学生选读互认学分课程动力何在?
那么,如何用课程来吸引学生?侯定凯指出,联盟内公选课遭遇的尴尬,也是当下通识课遭遇的尴尬。学生从功利角度考虑,导致选课的动机更弱。而专业课是各校的核心竞争力所在,高校在联盟内开课也会更加谨慎。
“鼓励高校办出特色,在进行学科评估时,可以把该学科是否对于相邻高校、其他领域人才有贡献,纳入考核指标。”侯定凯建议。学科评估目前主要针对本校人才培养。但实际上,学分互认背后体现的是开放的办学思想,如果有了评估指标的引导,高校面向更多学校进行人才培养,就可以作灵活的调整。
此外,学分互认制度背后还需要更加精细的制度设计。
北京大学中国教育学院教授卢晓东指出,公共财政经费虽然不必分担辅修/双学位、第二学士学位、慕课、暑期学校等课程成本,但如果大学建立了按照学分收费的系统,学生在其他高校选修了课程,本校就不应该收取相应课程的学费,或是即使预先收了这份学费,之后也要退还给学生。而目前,高校“只收不退”的情况却未改变,这也是学分制未来发展的重要方面之一。
“制度本身非常好,或许太好了,以至于超前了。大家的思维方式、政策配套都好像有点脱节,一开始想法很好,在落实时虎头蛇尾。”侯定凯说。
国家层面缺少标准
学分互认当然没有那么简单。即便在国外,不同层次的高校也存在人文、通识课程的学分更容易被互认,而技能类的课程相对难互认的情况。
侯定凯指出,学分互认难表面上看是制度衔接的问题,但实际上是人才培养规格、课程标准的问题。尤其是在我国任何一个层次的院校标准建设都不太完善的情况下,认定、转换某一课程的学分并没有太多依据。简单地说,在一般人看来,同一专业“985工程”高校比职业院校好,其实也是站不住脚的。
在他看来,缺少难以服众的人才培养标准,校际办学制度的衔接就会遭遇障碍。因为灵活性的前提是规范,没有规范谈不上灵活性。这也就呼唤国家层面的标准尽快出台。
“我国还没有在国家层面确定学分的基本定义,这是一大缺憾。”卢晓东说,以上各联盟虽然开启了学分互认的基本阶段,但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系统,凸显当下在教育部框架下确定高校学分基本制度的必要性和迫切性。否则,校际之间,尤其是跨国校际之间通过谈判形成协议,采认起来要颇费一番周折。
国际上比较典型的是欧洲学分转换与累积系统(ECTS),采用学分、课业负荷量、等级三个要素,确保学分在不同机构间转换,并且可累积,在高等教育领域设计一套相对简化、可比较的资格框架体系,用以学分互认时参照执行。
在国内,国家开放大学打造的资历框架联盟,其基本工作就是对学分量的体认,提出了适应我国国情的职业教育国家学分银行制度模式、技术路径、工具方法以及应用模式,给我国未来的学分制建设带来曙光。
“针对特定行业的人才培养,尤其是专业性强的人才培养,应尽量制定国家层面的认证标准,以便于各校确定自身的层次、质量标准。”侯定凯补充道,如此这般,跨校学分互认才有公认的标准,后续校际如何去跨越层次、标准,才有相互协商的切入点。
《中国科学报》 (2019-01-23 第1版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