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3月7日理论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郝柏林先生去世,本报编辑部约请中科院院士欧阳钟灿撰写怀念文章。他当即回复:我会尽量控制感情与篇幅,主要回忆郝老师如何帮助我从一个理论物理的草根门外汉成长为一个从事理论物理与
交叉的研究者的。文章虽 “控制了感情”,读来却仍为之动容。
■欧阳钟灿
郝老师走得太突然。3月7日下午4点接到老师病危的电话,我们即赶往北京医院肿瘤内科病房(在原来的北京公安医院),但是还是赶不上与恩师泣别!据郝老师女儿郝炘讲,3月7日上午他还在笔记本电脑前工作,下午让郝炘去北大医院拿化验资料,结果回到公安医院,郝老师已往他界!
我们一行怀着悲痛心情从医院回到所里,最为痛悔的是老郝最亲密的合作者郑伟谋研究员,他告诉我们,2月23日至24日,老郝给他发了两个邮件讨论他们合作的书的一个图表的校勘,当他再次打开这两个邮件,同样是工作狂的老郑(理论物理所“7-11”研究员),才发觉他忽视了邮件中有一句话,“两个人都住院,现在非常狼狈。”这两年,80多岁的郝老师一边拼命工作,一边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夫人张淑誉老师的生活。有困难自己扛住,拼命工作身体受到损害,又不能自知,这是我国老一辈科研人员非常可贵的精神。
郝老师2月6日还兴致勃勃参加中科院理论物理所研究员一年一度春节前的AA制自助餐,谁曾想到在他女儿郝炘回来的第二天,2月14日即住院,又谁会想到,这次自助餐成了郝老师与我们道别的“最后的晚餐”!
当我晚上回到家里告诉我太太,“郝老师走了!”我太太非常震撼,对郝老师无限的哀思,泪水涟涟不断,夜不能眠。1985年,我能到中科院理论物理所做博士后,完全是受到郝老师给我博士导师徐亦庄教授回信的鼓励。我能在博士后期间发表人生的第一篇《物理快报》(PRL)文章,完全是在郝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
尤其令我们全家永不能忘怀的是,在博士后进站伊始,郝老师利用到厦门大学出差的机会专门坐公交车到集美航海学院图书馆点名要找未曾谋面的“周金华”,当我太太告诉同事,这个穿着一身朴素至极的咖啡色条绒夹克的就是学部委员郝柏林,大家都轰动了。郝老师约我太太在集美海堤大路边走边动员:为支持我的工作,要我太太在刚从兰州调到故乡集美不久就到中科院理论物理所工作,并做好应对子女入学及住房困难的思想准备。令我太太感动的是,当有汽车迎面开来,郝老师总是把我太太推到紧靠路边一边,约一小时的谈话,我太太送郝老师到集美车站坐公交返厦。
有郝老师这样朴素体贴的亲临说服,航海学院领导很快就放人,学院人事处长是一位南下的女干部,她对我太太说,航院原来给我留了计算机教研室主任的位置,但是人才是国家的。于是在博士后办理进站手续同时,我爱人及两个女儿的户口就调入了北京,我们一家终于结束我读研的6年分居生活。
在我完成国内博士后时,郝老师亲自动员我申请洪堡奖学金到国外做一期博士后。当我在柏林自由大学从事液晶生物膜理论洪堡学者研究,郝老师又批准我太太以公派的身份到德国陪研,在我出国之前,郝老师与苏肇冰两位院士亲自介绍我加入中国共产党,因此留学期间,我有幸在柏林中国留学生党支部参加组织生活,回国后顺利转正。
当我从德国回国申请中科院理论物理所职位时,郝老师耐心说服所里同事,支持一位研究非传统理论物理的中年研究者进入理论物理研究所。1990年初,德国为了恢复与我国的科技合作,德国驻华大使馆的文化参赞以给我赠送洪堡基金会的计算机为由专门到理论所访问,当我心怀犹豫时,又是郝老师亲自担责接待访问。在我工作刚有些小进展时,郝老师热情请刘寄星推荐我成功获选首届华人物理协会亚洲杰出成就奖,并成为中国博士后第一位获选的中科院院士。
我至今尤为感激的是,郝老师总是默默地提携后进,对我极为偏爱,当他从中国博士后基金副理事长退下来时,立即把我推荐补上这个位置,当他从亚太理论物理中心(APCTP)理事会主席退下来,又立即推荐我顶上这个位置。郝老师培养的优秀学生无数,但像我这样“非亲传的学生”得到这么密集的关照与培养,应是罕见。但非常遗憾的是,我从未在郝老师生前把这种感激之情向老师当面表达!因此,当我们夫妇今晚泪流满脸记下以上回忆时,我多么希望去往他界不远的郝老师能回首看看学生的感恩缅怀之情!
2018年3月7日深夜
《中国科学报》 (2018-03-16 第7版 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