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是这个基因?创造CRISPR婴儿的科学家回应未尽人意
原文以CRISPR-baby scientist fails to satisfy critics为标题发布在2018年11月28日的《自然》新闻上
原文作者:David Cyranoski
贺建奎公开回应基因组编辑婴儿相关争议,但伦理问题依然悬而未决。
中国科学家贺建奎在宣布协助创造了世界首例基因组编辑婴儿(一对双胞胎女婴)之后,于近日现身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面对来自各方的起诉威胁和科学界内外的各种质疑,贺建奎走上了讲台,对其研究所涉的伦理问题以及他公布研究结果的方式做出了解释。
贺建奎在香港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上发言。来源:Alex Hofford/EPA-EFE/Shutterstock
在此之前,除了几段YouTube视频,他的研究工作从未以公开方式呈现过。科学家对他的出席表示欢迎,但是他的发言却引发了更多的质疑,许多学者仍然不能完全确定贺建奎是否如实做到了他所宣称的结果。
弗朗西斯·克里克研究所(Francis Crick Institute)的发育生物学家Robin Lovell-Badge说:“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但我没有被完全说服。”
演讲围绕他所做的动物实验以及如何修饰胚胎并植入母体的细节,他还解释了他如何对基因编辑进行验证,并透露了另一名体内有基因编辑胚胎的女性正处于妊娠阶段。
同其他与会者一样,Lovell-Badge认为应有一个独立机构对父母和婴儿的基因进行深度对比,以验证基因组编辑结果。
许多科学家指责贺建奎以一种看似很随意的态度启动了一项事关重大且具有潜在风险的实验,而且整个研究过程都缺乏透明度。
贺建奎所使用的CRISPR/Cas-9编辑技术的先驱,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生物化学家Jennifer Doudna说:“我很高兴他能出席,但是他对整个实验过程的描述让我感到恐惧和震惊。从很多层面来说,这个实验非常不恰当。”
峰会组委会成员、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生物伦理学家Alta Charo也持批评态度。她说:“听了贺博士的发言,我只能说这个操作是错误的、不成熟、不必要而且基本无用。”
贺建奎对首例基因组婴儿的解释发言结束后,在场科学家提出了大量问题。来源:Kin Cheung/AP/Shutterstock
紧张的对话
贺建奎上台的步子有点颤抖,发言时也显得很紧张。“我认为他有点怕。”Matthew Porteus说。Porteus是斯坦福大学的基因组编辑研究专家,他联合主持了贺建奎的问答环节。Porteus认为贺建奎之所以会紧张,要么是迫于所面临的司法压力,要么是迫于来自科学家和媒体排山倒海的批评。
贺建奎首先就11月26日他的研究结果公开后所引起的震动表示歉意。之后,他用20分钟快速做完了题为“利用CRISPR/Cas9编辑小鼠、猴、人类胚胎中的CCR5基因”的演讲,之后开始了40分钟的问答环节。
贺建奎所编辑的CCR5基因是部分HIV毒株用以感染免疫细胞的基因。许多科学家指责他的这一选择,一定程度上是因为有其它方法可以防止人感染HIV,比如让感染HIV的孕妇采用剖腹产。另有人批评说,有一些其它疾病更应该通过编辑胚胎基因组的方式来消除。
在当天的开幕演讲中,哈佛医学院院长George Daley指出了以亨廷顿病和萨氏病为代表的疾病,认为这些疾病在某些情况下可能只能通过基因编辑才能避免。
抗HIV双胞胎
贺建奎在峰会上透露,双胞胎中的一个可抗HIV感染,因为基因编辑移除了CCR5的两个拷贝。而另一个仍有感染HIV的可能,因为基因编辑过程中意外地留下了一个完整的CCR5拷贝。
贺建奎决定植入第二个胚胎的做法引起了强烈批评。“为什么选择这个胚胎?在科学上完全说不通。”国立首尔大学的遗传学家Jin Soo Kim说。贺建奎在对话中说,他已经将情况告知了这对夫妻,而他们还是决定移植这个胚胎。
他在问答环节中明确表示,他的目标是让这项技术可以获得全球性应用。“你们有生病的朋友或亲人吗?他们需要帮助。”贺建奎说。“对于千百万深受遗传病或感染病折磨的家庭来说,如果我们拥有这项技术,我们就能帮助他们。”
贺建奎说与他合作的不止这对双胞胎的父母,一共有8对夫妻,都是男方为HIV阳性,而女方为HIV阴性。其中一对夫妻中途退出。
贺建奎团队通过洗涤精液的方式,确保不存在HIV感染。之后,研究人员再将精子和CRISPR/Cas-9酶注射进女方未受精的卵子中。贺建奎说总计产生了30个受精胚胎,其中19个可活,而且表现健康。其中一对夫妻产生了4个胚胎,其中2个包含CCR5修饰,虽然其中一个胚胎包含CCR5基因的一个完整拷贝,但贺建奎还是将2个胚胎都植入了女方体内。这对夫妻随后诞下了上述双胞胎。
其它胚胎的情况尚不可知,但是贺建奎说还有一名女性体内有一枚基因编辑胚胎,并处于妊娠“初期”。
Kim说他有90%的把握这对双胞胎就像贺建奎所声称的那样,是首例基因组编辑婴儿。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贺建奎在植入前后使用了先进的测序方法,证明胚胎没有发生意外突变——意外突变是基因组编辑的一大潜在问题。“这让我印象深刻。”Kim说。
但是和Lovell-Badge一样,Kim认为应对贺建奎的工作进行独立验证。“应该成立一个独立调查委员会。这应由中国政府来做。”
第二届国际人类基因组编辑峰会(Day2, Session3)现场视频链接:https://livestream.com/accounts/7036396/events/8464254/videos/184103056
悬而未决的问题
贺建奎的讲话留下了许多未解的问题,比如准父母是否被充分告知了风险;为何在已知有其它HIV预防方法的情况下,仍选择CCR5;为何选择男方感染而非女方感染HIV的夫妻,考虑到母亲把HIV病毒传给后代的几率更大;以及在本例中,敲除CCR5的风险是否大于收益(CCR5是人体中常见的一个基因,可能具有必要但尚未发现的功能)。
在贺建奎演讲后的讨论环节中,一学者问他为什么在明知全球科学家一致认为不应进行此类研究的情况下,仍一意孤行。贺建奎未予回答。
峰会组织者之一David Baltimore称贺建奎的实验是“不负责任的”,且缺乏透明度。Baltimore还代表整个科学共同体接受了批评。他说:“这是科学共同体在自我管束方面的疏忽”。
贺建奎为自己所做的辩解基本无人认可。有人问他为什么没有在向第一位女性体内植入胚胎前,向科学共同体公开实验消息,贺建奎回答说自己去年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纽约冷泉港实验室的会议上都做过演讲。但是当时伯克利会议的组织人Doudna说,贺建奎在会上从未提及任何他准备做人体试验的内容。她说贺建奎的辩解“非常没有诚意”。
贺建奎还提到自己和一些他未给出姓名的美国科学家讨论过人体实验。但是,Porteus表示那对于这样一个重大的实验来说是不够的。“你需要的反馈不是来自你的两位好友,而是整个学界。”Porteus希望贺建奎可以尽快将他所做的人、猴实验数据发布到BioArxiv之类的网站上,以便其他科学家核查。
多重压力
在贺建奎演讲之前,各方压力不断积压。11月27日,中国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要求广东省卫生健康委认真调查核实。
同一天,中国科学院发布声明,谴责贺建奎所做的工作。中国遗传学会和中国干细胞生物学分会发表联合声明,称贺建奎的实验“违背国际公认的人体试验伦理原则和人权法”。
此外,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显示为通过了贺建奎工作伦理审查的医院也于27日发布声明予以否认。医院质疑审查书上的签名,并表示医院的医学伦理委员会从未召开过任何有关贺建奎的研究的会议。目前,该医院正在接受深圳卫计委的调查。医院在声明中写道:“本公司并不认同声称项目,对其内容和结果的准确性、可靠性和真实性有所保留。”
贺建奎尚未回应对这些声明和调查的评论请求,也没有回应上述医院为何出现在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的网站上以及伪造签名的说法。
其它政府也开始介入贺建奎事件。11月28日,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表示不支持将基因编辑技术应用于人类胚胎。国立卫生研究院院长Francis Collins在一份声明中说:“这项研究表明贺博士及其团队对国际伦理规范置若罔闻,着实令人不安。在香港正在进行辩论根据国际共识对这类研究设限的需求,此刻的重要性再明显不过。”
寒蝉效应?
现在,基因编辑领域的研究人员越来越担心贺建奎的做法会使负责任的基因编辑婴儿研究也陷入停滞。在峰会第二天的贺建奎发言之前,Daley呼吁即使在最近发生的事件影响下,也应继续支持生殖细胞系基因编辑。“可能开了一个坏头,但是我们不能因此把头埋在沙子中,不考虑那些更加负责任的临床转化途径。”他说。
由于贺建奎演讲之前来自各方的压力和指责太过明显,Lovell-Badge在对话伊始时一反学术会议的常态,发出了这样的请求:“应该给贺建奎一个机会,让他解释自己的所做所为,”Lovell Badge说,“我们不能发生逾矩的行为。否则,我们将中止这场对话,各位也就没有机会听到贺建奎发言。”
现场安保也有所升级,身穿黑色制服的保安站在讲台附近,会场周围布满了摄像头。贺建奎开始发言后,Lovell-Badge不得不叫停摄影师,以免不断按下的快门让人听不清贺建奎的发言。
Porteus说贺建奎现身峰会只是第一步,他还有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需要回答。“他已经面临千夫所指的风险。”
Nature|doi:10.1038/d41586-018-07573-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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