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前因为严重的空气污染而发布了最高级别的“红色预警”。车辆单双号限行等措施,工厂限产甚至停产,幼儿园和小学也将停课。雾霾问题让很多人对于这座大城市的纠结心理再次浮现。
有条件的人选择短暂逃离,比如周末开车去张家口,那里与北京有群山阻隔,而且上风上水,没条件的只能宅在家里,减少与霾天接触的机会。有人由此抱怨,认为造成首都空气质量不好的重要原因之一,还在于城市人口密度太大、机动车多,雾霾只是诸多城市病的一个典型罢了。
大城市的发展必然带来到人口的不断增长,并引发一系列资源、环境、管理等方面的问题,然而解决这些问题的办法,是不是仅仅依靠“减人”就可以实现?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改革开放以来,围绕着城市化发展战略,一直存在着争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争论,是究竟是走重点发展大城市化的道路还是走城镇化道路。后一条道路的倡导者提出,重点发展大城市会导致城市病。这种担心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人为地采取强干预的方式阻挡大城市的发展,未必就是一条可行的办法。
历史经验证明,这样的作法不仅不会成功,也违背了城市发展规律。大城市的集约化效应所带来的高效率、所创造的就业机会、所激发的创新精神、所促成的经济社会繁荣,都是中小城市所无法相比的。有人会说,大城市会带来“城市病”、交通拥堵,会造成环境污染,然而,如果管理水平得不到提升,中小城市同样会发生诸如此类的问题。因此,所谓“城市病”的发生往往是因为城市管理水平低下造成的,也应该从提高管理水平的角度去解决城市的问题。
社会学的一项共识是:人口高度聚集的城市是一种新的社会生态,这种生态有它自发的结构、节奏和规律,人为地干预城市生态,不仅不能解决城市问题,反而会带来严重的负面结果。比如,大城市虽然需要一定比例的高精尖人才,但也不能缺少大量基础性的服务群体和体力劳动群体。越是大城市、超大城市,社会分层结构就越明显。而人为的决定哪些人群要留、哪些人群要走的做法,不仅违背了城市自身的运行规律,还有可能将城市化引入畸形发展的状态。
进一步观察,城市市场的形成有其自身的规律,对于市场的干预、大规模拆迁改造,效果未必好。很多案例证明,大量投资去建新的市场,结果反而容易导致市场衰落。这就像一些地方通过人为造城来推进城市化进程一样,最后带来的却是一座空城。
改革开放以来,一个相对独立于政府的市场已经形成。在市场机制下,价格由市场形成,一切合理因素在其中运转。同时,城市的运行也更多地借助于市场的力量有序推进。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一个重要概念:社会自我调节,这是社会治理思路的一个创新。这一概念的提出,反映了国家治理者对于社会运行有了新的理解和认识,承认了社会自身具有很强的自我运行和自愈能力。
研究世界上的发达经济体可以发现,无一例外,大城市在其社会发展中发挥了极大作用。比如日本东京和韩国首尔,分别聚集了两个国家的大量人口。同时,技术进步创造了强大的交通能力。地铁、高架公路、高铁等交通网络缩短了人们与城市之间的距离,即使在较远的地方居住,在大城市工作也没有问题。交通条件的改善,为大城市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多年来,有人一直提倡发展小城镇。但是,三十多年的经验证明,小城镇与大城市相比并不具备竞争优势。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在于,小城镇创造的就业机会太少,没有办法和大城市相比,大城市人口聚集本身就是在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在大城市,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通过劳动分工来解决,而这在小城市是无法实现的。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农村户籍人口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在城市里买房定居。对于很多农民、农民工,如果询问他们希望选在在什么样的城市居住,可以发现他们大部分希望居住在大一些的城市而不是小城镇。原因很简单,他们对于城市生活的憧憬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下一代的教育,二是更好条件的医疗。而这样的需求只有在规模大一些的城市才更可能实现。
总之,大城市在经济、文化、医疗、教育、公共设施等各种社会资源方面具有明显优势,对流动人口的吸引力不言而喻。恐怕未来中国东部比较多的大型城市会成为中国城市化的主体。这是基于大城市自身创造就业的逻辑和农民、农民工的希望而做出的判断。
(作者系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教授,本报记者王卉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