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奇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6/10/31 10: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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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维斗院士的精彩人生

 

■王奇

倪维斗(1932年10月6日—)

倪维斗,能源动力科学家。祖籍浙江宁波,中共党员。清华大学热能工程系教授。1950年入清华大学,1957年获苏联鲍曼工学院工程师学位,1962年获苏联加里宁工学院副博士学位。1990年获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技术大学荣誉博士学衔,1991年当选为国际高校科学院院士。1962年至今就职于清华大学。曾任国家煤燃烧重点实验室主任、中国动力工程学会副理事长、国家“攀登计划”B项目首席专家、北京市科协副主席、国家重点基础研究规划(973)专家顾问组成员、中国环境与发展国际合作委员会(CCICED)能源战略与技术工作组中方组长、教育部科学技术委员会主任。1999年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培养博士后十名、博士研究生四十余名、硕士研究生三十余名。

倪维斗是享誉中外的能源动力专家,倪母的言传身教、留苏的求学经历、对能源动力事业的孜孜以求、强身健体的意志品质锻炼无不折射出其精彩人生的每一瞬间。

“自古忠孝难两全”

——倪母的言传身教

倪母严梅卿出身于殷富之家,生性温柔聪慧,对倪维斗的影响非常大。幼时的倪维斗目睹了上海沦陷、国土遭践踏,日军对当地百姓的欺凌,这引发了他对日本人的仇恨。

1942年秋,倪父倪家玺在湖南衡阳设立了一家办事处,让妻子带着孩子们过去团聚。当时倪氏四兄弟的年纪分别是10岁、9岁、8岁和7岁。倪母1912年生人,时年30岁,她决定带着稍大些的老大维永和老二维斗从上海出发去衡阳找丈夫,同行的还有倪维斗的姨妈、姨父及他们的两个孩子。按照事先策划好的路线,倪维斗姨父一个男人加上妇孺五人共六人从上海坐船到宁波,然后途径奉化、临海、丽水、龙泉,再由福建的浦城、建阳、邵武,到江西的南丰、广昌、宁都、吉安、莲花,经界化陇入湖南茶陵、耒阳而至衡阳。整个路程如果是换做今天坐一个晚上的车就到了,可当时一路上有土匪出没,还要通过沦陷区的封锁线,坐船、汽车、火车,轿子、步行等花费了五个多月的时间才抵达目的地,路上非常艰苦。倪母赶上例假,血顺着腿流,倪维斗当时虽然不懂,但看到母亲走路蹒跚,又要照顾孩子们,表现得非常坚韧、刚强,这些对于9岁的倪维斗来说,记忆非常深刻,并从母亲那里学会了面对困难、克服困难的劲头儿,应该说这也是一种磨练。这段母子寻父,对倪维斗人生的成长是大有裨益的:不仅增长了许多见识,这是今天的年轻人很难体会到的,更重要的是培养了他如何战胜困难的意志品质。只是时隔几十年了,直到今天,每当一想到母亲,倪维斗都会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倪母在晚年重病弥留之际,其实是非常需要亲人照顾的,但时任副校长的倪维斗工作繁忙,也只能是雇个保姆在医院里陪伴母亲,自己一周去一两次探望,算是聊以自慰,而母亲却是在半夜身边没有一个亲人的情况下离开人世的……回念及此,倪维斗感怀惆怅不已——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真正解决问题要回到原点

——留苏的求学经历

倪维斗曾两度留苏,第一次是19岁到25岁,第二次是28岁到30岁。这段时间是人生很重要的时期,是一个人各方面都在逐步走向成熟的阶段,所以倪维斗感觉自己对苏联的了解还是比较深刻的,认为苏式教育,包括其他一些体制,还是很好的。

倪维斗印象最深的是教机械零件设计的老师,上课时一边写板书一边讲,把六块黑板都写得满满的,讲完正好下课铃响,真是一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受过非常严谨的训练似的。

教工程制图的亚美尼亚人阿鲁斯坦莫夫教授,是学生们最惧怕的老师。考试的时候,他会拿着尺子和红笔在学生们交上来的零部件总装图上随意划一下,然后让你再画出其剖面图,所以同学们要想通过这门课,就必须特别熟练地掌握,还必须从空间概念上了解零部件的结构和布局,而且铅笔怎么削,阴影如何画都是有章法的,这培养了大家一丝不苟的精神。从完成日常作业到毕业设计,倪维斗那几年下来总共画了七十多张图,都是这么画下来的,张张都像是可以自我欣赏的艺术品。

还有教流体力学的老师,为了让同学们理解抽象概念,会找出比较有哲理性的例子,譬如他举的流体黏性概念的例子,倪维斗至今仍记忆犹新。老师举例说,你现在有一幅油画,在没有干以前,假如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另一个重力更大的星球上,正常的油画到了那里就不是画了,油彩会淌下来。这样深入浅出的释例,一下子就能让大家明白重力和流动之间的关系。

再譬如大家都在寻求一个方程式的解,可是很长时间没有结果,老师就会给同学们释例:一个人晚上回家,看见另一人在路灯下找东西,问:“你在找什么?”答:“找钥匙。”问:“丢在哪儿啦?”答:“在那边。”问:“那里丢的,为什么在这里找?”答:“那里太黑了,这里亮,我就在这里找。”这就告诉我们一个哲理:因为困难,就会从容易的入手,但真正解决问题还是要回到原点,这实际上也是做学问的一个大误区。深刻的道理从这个小例子一下子就明了了,所以印象很深,倪维斗至今还记得老师当时举例时所讲的俄文:

— Что ищешь?(问:“你在找什么?”)

— Мой ключ. (答:“找钥匙。”)

— Где потеряли ключ?(问 :“钥匙丢在哪儿了?”)

— Там.(答:“在那边。”)

— Почему здесь ты ищешь?(问:“那里丢的,为什么在这里找?”)

— Там темно, здесь светло под лампой.(答:“那里太黑了,这里亮,所以我就在这里找。”)

留苏八年半的时光,可以说不光是在做学问方面培养了倪维斗,苏联那厚重的文化也对他的性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苏联人的性格可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非常坦率,这对倪维斗的一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培养了他乐观、率直、真诚的性格。

“要做就要做得最好”

——对能源动力事业孜孜以求

1987年8月,倪维斗作为对国家有突出贡献的14名中青年科学家之一应邀到北戴河休养,受到了邓小平等中央领导同志的接见。当时,83岁高龄的邓小平殷切地勉励大家说:“对你们在各自领域中作出的贡献,国家感谢你们,党感谢你们,人民感谢你们;今天没有在场的许许多多在科学技术领域里作出重要贡献的人,同样的,国家感谢他们,党感谢他们,人民感谢他们。”随后,小平同志与每个人一一握手合影留念。至今,这张珍贵的照片一直悬挂在倪维斗住所客厅中央的墙面上,成为激励他不断前进的力量源泉。

迄今为止,倪维斗及其率领的科研团队所作出的学术贡献主要涵盖了三个方面:第一,以我为主,开放创新,率先走在中国能源动力事业的最前沿。第二,煤为基础,部门整合,构建资源、能源、环境一体的新能源系统。第三,冷静定位,因地制宜,让可再生能源各尽所“能”。

1999年12月27日,倪维斗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对此,他深感欣慰,因为在清华大学燃气轮机教研组毕业和工作过的校友中先后出了7位院士,他们分别是:吴仲华、蔡睿贤、徐大懋、蒋洪德、于文虎、倪维斗、王玉明,这在其他学科不是很多见的。7位院士虽然分布在不同的单位,有不同的岗位、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工作内容,但都在各自领域有所造诣,推动了中国能源动力事业的发展。倪维斗认为,这一现象看似偶然,但有其必然性,分析其原因,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大家所从事的专业领域本身的重要性。能源、动力事业是中国持续发展的关键,燃气轮机及其系统肯定是21世纪新的能源系统的核心。因此,每一位从事这方面工作的科研和教学人员,都将有广阔的舞台。二是长期以来大家都力图把自己的工作融入到中国动力事业发展的主流中去,密切注意国内外动力事业的发展,有“要做就要做得最好”的强烈意识。可以说,在中国动力事业发展各个阶段的各个关键技术问题上,清华燃气轮机专业的科研工作都站在了前列。譬如吴仲华先生是国内叶轮机械内部三元流动研究的奠基者;1970年代初期,倪维斗所在团队作为骨干力量参加了自主设计机车燃气轮机;至今,倪维斗所在团队又从宏观层面上探索中国可持续发展的能源系统,努力为中国宏观能源决策做出贡献。三是团队骨干成员之间的精诚团结和协作精神。这种精神对团队中的所有师生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四是严格的科学作风,任何事都要求从清晰的物理概念和解决工程问题的最终目的出发,形成了一整套代代相传的理念与思路。五是办实事,说实话,一切从实际出发,不图虚名,不赶潮流。六是在逆境中仍无怨无悔,奋力向前。总之,一个精诚团结、相互支持、学术氛围良好的集体,是克服困难、取得重大突破的坚实基础。

生命在于运动

——强健的体魄是创造辉煌的根基

倪维斗无论是去苏联留学,还是后来承担了繁重的行政工作、业务工作,都一直保持着一个常年的习惯,这就是坚持锻炼身体,这其中蕴含着倪维斗人生“动力学”的奥妙。

提及这个习惯,倪维斗介绍说,自己刚考到清华的时候,年仅18岁,马约翰是当时清华体育教研组的主任,对新生教育是一种运动精神的教育。他在学校大礼堂给倪维斗和同学们作报告,年纪那么大了,还亲自做运动示范。这是倪维斗后来一直坚持锻炼的动力之一。

原来倪维斗是坚持跑步的,每天跑3000米,一年四季,风雨无阻。1988年以后,做系领导、校领导,会议比较多,但要自己主动安排,不让这些会议影响锻炼时间。譬如,如果是倪维斗自己主持会,会开到下午5:30就结束了,有些事不是多半小时就能讨论出来的。如果是别人主持会,倪维斗又不是特别重要的角色,就会轻轻地同会议主席打个招呼:我有事,先走了。然后拎起包就跑去锻炼了。除了跑步,倪维斗还忙里偷闲,在办公室举举哑铃什么的,锻炼自己胳膊的肌肉,在镜子里照照,还自我欣赏一番,嗯,还挺健美,这样利于增强信心。夏天穿衣服,倪维斗喜欢穿紧身的,这样可以把肌肉显现出来。

倪维斗认为,要把锻炼看作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就像吃饭一样,而且要有一些好的方法。这么多年来,清华大学荒岛、学校游泳池都是他锻炼的好去处。荒岛有湖、有树林、有五六十亩地,任何一个大款都没有这么便利的条件,倪维斗就把它定义为“私家”花园、“私家”林荫小道。至于学校游泳池,倪维斗把它定义为“私人”游泳池,这样锻炼的乐趣就更大一些,能给自己带来锻炼的冲动,自得其乐。倪维斗每天早上六点半以前去,冬天基本上没什么人,夏天人也很少,不会受什么外界干扰,于是,赶快享受这种条件来锻炼身体。倪维斗坚持跑步跑了四十多年,后来年纪大了,跑步多了,膝盖有点疼,经朋友介绍,就改走路了。倪维斗采取北欧流行的“健走法”,就是说用滑雪的方式大踏步地走,全身都可以得到锻炼。早上走半小时,还要唱个十分钟左右的歌,数数也可以,这样把整个晚上的废气都给吐出来,肺活量就增大了一点。算下来每天早上四十分钟的时间,腿、手、身子、平衡力量全部动员起来,对自己一天的工作肯定有很多好处。这是倪维斗的发明,他这是在复合利用时间。

倪维斗在享受坚持锻炼的种种快乐!倪维斗有家族糖尿病史,家里的四兄弟,除了倪维斗这个老二外,老大、老三、老四都曾患有糖尿病,老大已经去世了。校医院的大夫都认为倪维斗肯定有糖尿病,每年去体检,除了一般查血糖外,还要有一些附加的方法,这样年复一年,查了二十多年,还是没有在倪维斗身上发现任何糖尿病的迹象。倪维斗认为,人类的主观能动性肯定对战胜遗传病有一定的作用。

从一名普通的大学生成长为出类拔萃的留洋归国学子,又从一名普通的清华大学教师成长为享誉中外的能源战略科学家,倪维斗的人生经历可谓精彩纷呈、佳话频传。对倪维斗而言,最大的安慰就是培养了很多优秀弟子,他总是与学生们共勉:要把别人的优点放大一点,乘上1.2,把别人的缺点缩小一点,乘上0.8;而对于自己,则要把自己感觉到的优点乘以0.8,把自己的缺点乘以1.2,这样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很多可以学习的东西,那你心里就很平衡了。而只有心态平衡,找准了定位,才能更好地工作,为国家、为社会多作出些贡献。

(作者系清华大学中俄战略合作研究所执行所长)


 

①2002年4月6日倪维斗和学生比俯卧撑。


 

②1960年学习时的倪维斗。


 

③全家福(前排四兄弟,由右向左:维永、维斗、维尧、维适,中间是表妹,第二排中间是倪维斗的祖父和祖母,第三排右二是倪父,左二是倪母)。

延伸阅读

我人生中有倪老师无微不至的关怀

■史占华

倪老师是我的恩师,从第一天踏入清华见到倪老师,至今已有四十余载。岁月的流逝,冲淡了许多记忆,但倪老师教书育人的品格,却令我终生难忘。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一个个生动的情景仍历历在目,浮现在眼前。借忆师长,以飧读者,让清华老科学家的精神得以传承。

我是1974年入校的工农兵学员,文化底子薄,初中一年级就赶上“文革”。1968年回到农村一待就是四年,后又在工厂干了两年,1974年被保送到清华大学燃气轮机专业学习,登上了最高学府的殿堂,初来乍到,脑子一片空白。当时倪老师是党支部书记兼班主任。那个年代受“四人帮”的影响,极左思潮盛行,提倡“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工农兵学员的历史使命是“上、管、改”——我们是来上大学、管大学、改造大学的,所以学生到清华的目的也各不相同,有来学知识的,有来镀金的,甚至有来混的。在那种环境下,学生基础知识水平差别很大,甚至有的连正负数都不知道,教师难以授课。为了让有求知欲的学生能够学到知识,又不被当时的极左思想所干扰,倪老师可谓煞费苦心。他言语不多,因人施教,根据每一个人的情况,有侧重地进行辅导,我就是其中的受益者。在清华三年多的时间里,有幸遇到了倪老师,没有走弯路,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光。

1976年“四人帮”倒台,清华一夜之间变了样,像我们这些涉世不深的学生,甚至有天下大乱之感。倪老师了解我们的心思。记得有一天晚上,找我一起散步,谈对时局的认识、谈人生,走到清华的图书馆门前,倪老师说:“我们坐会儿吧。”在图书馆的台阶上,我们坐了很长时间,“以前刻苦读书可能会扣上走白专道路的帽子,以后估计不会了,虽然基础差,但你悟性很好,只要持之以恒,走好技术这条路,一定会做出一番事业的,对国家、对社会都有益,其他的就不要想太多了。”在政治动荡、人人自危的年代,如果不是深厚的师生情谊,没人会对时局说得太多。倪老师语重心长的话,对弟子的殷切希望,更加激发了我求知的欲望。在拨乱反正的年代,国家非常需要技术人才,我认准了走专业技术这条路,如今虽已过花甲之年,仍然保持对技术孜孜以求的劲头,这都是倪老师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给予教诲的结果。

毕业实习时倪老师把我安排到他带的课题组,这是我与他接触最多的时候,也是受倪老师影响最大的一段日子。我们承担的是燃气轮机压缩机组在输气管道调节的课题。当时中国还没有大型的输气管道,倪老师帮我想办法,联系了模拟实验室。他对我学习上认真指导,生活上关心备至。有时因为做课题错过饭时了,我就直接跑到倪老师家找吃的,把倪老师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在倪老师的指导和无微不至的关怀下,我们的课题取得较好的成果,这为我日后参与中石油的项目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1984年,我已离开学校六年。当时我还年轻,身为工农兵学员,在上级领导认为资历不够的情况下,凭借较为扎实的专业基础,经过两次评选,最终担任了中石油第一个燃气轮机压气站建设项目的负责人。时值国家改革开放初期,设备只能在国外采购,外商报了800万美元的天价,由于熟悉压气站的核心技术,经历数次谈判,最终以279万美元的价格成交。该项目从总体方案设计,到施工、调试、投产取得一次性成功,将中国的天然气管道推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如果没有倪老师在毕业实习时给我打下的基础,这样的成就我是不可能取得的。

在管道定向钻穿越领域,完成了当时世界上最难的册子岛工程,创造了多项世界第一,我被评为2005年度中国十大科技新闻人物,并在人民大会堂领了奖。今天我们还在续写该工程领域的辉煌。清华时光,“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校训所折射出的校风和师德,将化作我们的企业之魂,继续引领企业的发展。

在我人生的旅途中,有幸遇到了倪老师,我所走的每一步都受到了倪老师的教诲和鼓励。倪老师育人,就像培育幼苗一样,不同时期采取不同的办法:经不起风吹雨打时要呵护,成才前要修剪,长成时还要送上一程。

(史占华系倪维斗院士弟子,现为华元机电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中国著名的管道定向穿越工程专家。)

《中国科学报》 (2016-10-31 第8版 印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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