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人数较少固然是小班教学的特点。然而,只是人数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班教学。
把比较饱满的大班课堂改成小班课堂,小班教学的概念才得以成立。缺少互动性,选课人数本身较少的课堂,在面积小的教室中开课,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班教学。
■本报记者 温才妃
今年暑假,浙江工业大学与美国韦恩州立大学合作开设了一门 “跨文化工程问题解决”国际化课程。本科生小张有幸入选其中,除了学会利用跨文化、跨学科的基本工程原理,提升了创造力和工程实践能力,他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收获——终于敢开口用英语对话了。
在此之前,小张并不习惯用英语对话,遇到类似场合总爱做“南郭先生”。可是,这次他“逃”不了,因为全班仅有30个学生,中美各占一半,每个人都要轮番到台上用英语作报告。
这项意料之外的收获在小张看来,得益于“真正的小班教学”。
日前,浙江省教育厅印发了《高校课堂教学创新三年行动计划(2014-2016年)》。根据该计划,浙江省将积极推动高校小班化教学,不断推动小班化教学在总学时数中的比例。那么,对于即将或正在展开的小班教学,我们该如何理解呢?
小班教学是什么
两名学生在讲台上一边操作三角形模型,一边解析着勾股定理。台下十来个学生和教师围坐成“U”字形,可以随时打断解析、提问题。这一幅小班教学的影像来自于国内某中学的数学课。
实际上,在国内类似小张所处的本科生小班课堂,并不能称之为常见。小班教学更多地存在于基础教育中,用以弥补应试教育中满堂灌、互动性差等不足。
然而,小班教学这一概念对于国内高校来说并不陌生。
上世纪30年代,中国近代物理学奠基人叶企孙主持下的清华物理系,一个班级的人数不得超过14人,其用意在“不使青年徒废其光阴于彼所不能学者”。
近年来,北京大学、四川大学等高校均对小班教学有所尝试,北大以优势学科经典课程为小班教学的主要试点项目,川大强调大班授课、小班讨论,实行25人的小班化精英教育。
而对于实施现代大学制度的西方高校而言,小班教学的改革始自上世纪80年代,如今已是极其普遍的做法。美国最常用的《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美国大学排名中,小班教学被作为一项重要的参考指标,成为其高校排名的“敏感”话题。这里所指的“小班”人数通常限定在20人以下。
上课人数较少固然是小班教学的特点。然而,只是人数少,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班教学。
浙江工业大学教务处处长计伟荣表示,小班教学欲实现的是,以教师知识传授为主向以培养学生能力为主的转变。换句话说,把班级变小是小班教学的外在,其内在则是实现教学模式的转变。
“把比较饱满的大班课堂改成小班课堂,小班教学的概念才得以成立。”美国伦斯勒理工学院终身教授杨英锐说,缺少互动性,选课人数本身较少的课堂,在面积小的教室中开课,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班教学。
带刺的玫瑰
师生在课堂上交流比较少,教学方式比较单一,学生的选择性比较小……传统大班的弊病显而易见。
慕课的出现即将颠覆传统的教学模式,倒逼课堂由知识传授转变为能力素质的提升。不具备这一条件的课堂,未来将面临挑战。
几乎所有的教育人士都知道小班教学的好处,但是它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芬芳诱人却又让人望而却步。
计伟荣坦言,推进小班教学至少有三大难点——师资不足、教学条件受限、教师小班化教学能力不足。自1999年扩招以来,学生成4倍增长,与此同时教师的增长仅为1.8倍左右,生师比过高、师资尚不足。比之重点院校,地方院校小班教学所需的教室、实验室更是明显不足。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曾作了一项“大学实施小班教育的可行性研究”,调查显示实施小班教学的费用是普通教学的1.5倍,按5000元至6000元计算一年学费,推行小班教育意味着每个学生每年要加收2500元至3000元的学费。显然,从经济可行性上来说,小班教学是一项重大挑战。
如果说教学条件受限等硬件上的问题,尚能用拨款、涨学费等方式来解决。那么,像教师小班教学能力不足这类软件上的难点,就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克服。
翻转式的课堂需要教师融入案例式、互动式等多种教学方式。“‘从学校到学校’的新教师教学方法、课堂管理经验不足,尚不足以挑起小班教学的大梁。而对于老教师而言,他们经历了高考恢复后的大班教育,所认可的是不开展小班教育,也同样能把课上好。”计伟荣说。
观念的转变尚待假以时日,但在尚未建立现代大学制度的国内高校,行政力量的推动也时常“好心办坏事”。
在杨英锐看来,能否实行小班教学还应该考虑不同的国情。在美国,实行小班教学有一个“不能公开的秘密”——由于私立大学收取高昂的学费,拉近师生的距离、开展小班教学,让学生、家长有中产阶级的感觉,就变得有必要了。
然而,国内公立大学不光要承担教学、科研任务,还肩负着稳定社会、兼顾公平的作用。“就像高考暴露很多问题但依然无法取消的逻辑一样,我们要客观地面对公立大学生师比高的现实,有条件的课可以创造条件开设小班教学,条件不足的课如果强推、强开,实际上是变相地向国家要资源。”杨英锐说。
毕竟美国的小班教学也仅占50%左右,行政力量没必要为数字而努力。
研究生主导课程
面对诸多现实问题,小班教学的推进是否难有突破口?
在实际推进小班教学过程中,解决生师比过高、师资不足的另一个方式是让博士生、硕士生担任助教,参与甚至主导小班讨论。
选拔这些博士生、硕士生,通常有两种途径。一是学校向博士生、硕士生发出招聘助教的通知,合格者参与到大班、小班中来;二是按课题组构建,博士生、硕士生作为团队中的一员,由主讲教师进行小班教学上的传帮带。
“关键在于,让不同人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果定位明确,的确会对小班教学起到积极作用。”计伟荣说,比如优秀的博士生、硕士生完全有能力主导习题课的小班课堂。
杨英锐则认为,让博士生、硕士生主导小班教学,并不是一个可取的做法。因为,“讨论的要求比上大课的要求更高”。讨论不只要求教师熟知内容,而且要求其见解深刻、反应迅速,“主持者的水平、功力不够,讨论很容易流于聊天”。相反,大课有作业、笔记等管理上的要求,更适合想要有从教经历的博士生、硕士生学习。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则补充道,主持小班教学的人还要有争论的意识,在讨论中引导学生去辨明真假,培养学生养成思考问题的基本素养。“实际上,要求并不低。”
在他看来,以班为单位的小班教学,最容易犯的毛病是流于形式。“高等教育从整体上来说是办培训班的模式,而不是办大学的模式。无论是教1个人,还是100个人,教师难改灌输知识的毛病。”
小班教学之外,储朝晖的建议是,国内高校可参考哈佛的选课制度,开设大量的课程供学生选择,同时减掉不必要开设的课程,鼓励教师、助教参与到学生的选课指导中,满足学生自主学习的需求。由于分散了每堂课上课人数,最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实现小班教学的效果。
恢复教学生态
新生研讨课、专业课程、大类课程……有条件开设小班课或采取“大班授课+小班讨论”的课程,自然要鼓励。那么,大部分、没条件开设小班教学的课程,又该何去何从?
在杨英锐看来,把小班教学的优点移植到大班教学中,才是国内高校在实际情况下大范围创新和努力的方向,而且也具备了现实可能性。
杨英锐在美国的课堂本学期为19人,而他暑期在国内高校开课,中山大学为150人,北京大学为130人,竟没有一个人打瞌睡。这其中不仅有教学投入的因素,还有技术层面的秘诀,比如教师上课尽量不用PPT、麦克风,不允许学生课上用电脑,要求学生每周交听课笔记。教师的付出学生看在眼里,经过双方的共同努力,课堂气氛马上凝聚起来。
“事实上,中国在教学生态上的优良传统,优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然而,如今的教学生态正在重科研、轻教学的氛围中逐渐被毁坏。”杨英锐说。
要想恢复教学生态,他认为,相对于强调学术自由的美国高校,中国高校更容易实现——提倡从校长、党委书记等管理层到全体教师,坚持一周听一两堂课,“听课不是指导他人怎么上课,不是评估他人怎么上课,也不是监督他人怎么上课,而是真正地当一回学生,管授课教师叫一声‘老师’”。
学生能否听懂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形成尊师重道的氛围,相比物质奖励它是更高的荣誉,对鼓励学生认真听课是更好的表率。而听课又恰恰是行政力量可以要求的事情,大大优于教学评估、精品课程建设等要求。” 杨英锐说。
《中国科学报》 (2014-09-25 第5版 大学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