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侠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4/9/12 8:4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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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侠:科技界的焦虑与道德困境

 

焦虑症在科技界远比在其他行业更为普遍,因为科技界是高度竞争性的领域,无形的内外压力时时存在,一旦最初的焦虑没有得到及时化解,它就会沉淀下来,并且具有累积效应。

■ 李侠

2014年8月5日,身陷小保方晴子论文造假丑闻的日本理化学研究所发育和再生科学综合研究中心副主任笹井芳树在神户自杀身亡,年仅52岁。这则信息震惊世界,毕竟笹井芳树正值壮年,并且是一位很有成就的科学家。

针对笹井芳树的自杀在国内引发广泛的热议,主要观点大多集中于如下两点:其一,即便他在小保方论文事件中负有责任,也不应该走这条极端的道路,他的死亡是科学界的损失,很可惜;其二,相对于笹井芳树的决绝选择,评论者大多认为国内的学术道德底线太低。客观地说,笹井芳树的自杀,在中国获得了他所希望的理解与尊敬。对此,可以看作是公众以情绪化的方式,发泄对国内学界处理学术不端事件的方式以及当事人表现的严重不满。这里不想多谈这些,笔者想就此事件关注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即科技界普遍存在的心理焦虑现象与尴尬的道德困境。

由于笹井芳树的遗书并没有完全公布,所以自杀动机尚需时日来揭示,但是,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来深入这个问题:即击溃“日本樱花”的最直接的导火索是什么?从已公布的部分遗书内容来看,其中有些句子很有线索作用:据兵库县警方曝光的消息,笹井留下了三封遗书,分别给小保方、CDB干部与研究室成员。给小保方的遗书大致写着“研究很快乐”“请务必再现STAP细胞”等内容。还留下了“这不是你的错”“请一步一步迈向新的人生”等鼓励的话语。据说另外几封遗书上则写的是关于引起骚动的道歉及表明自己“精神上很疲惫”等内容。这些透露出来的内容粗略描绘出笹井芳树生前最后时刻的一些心理状态,给小保方留下的文字揭示出如下心理状态:习惯性的神圣感(研究很快乐)、偏执性的执着(再现STAP细胞)、基于义理的无原则揽责以及祝福,最后那句谈到自己的崩溃(精神很疲惫)。之所以费如此多的笔墨分析这些文字,是因为这个悲剧性事件也印证了科技界普遍存在的焦虑现象。科技界外面看起来很光鲜,其实内部是没有光芒的。遥遥无期的漫长艰苦探索,竭尽全力的孤独前行,没人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们需要的只是狂喜的奇迹结果。

心理治疗中经常能够遇到的一种心理障碍即广泛性焦虑症(GAD),它大体有如下症状:过度担心或焦虑、坐立不安、紧张与急躁、疲惫、不能集中注意力、易怒、暴躁、睡眠出现故障等。据笔者这几年的观察,焦虑症在科技界远比在其他行业更为普遍,这是因为科技界是高度竞争性的领域,无形的内外压力时时存在,一旦最初的焦虑没有得到及时化解,它就会沉淀下来,并且具有累积效应,这份心理负担很难卸载,一旦超出个体心理承受极限就会出现整体性崩溃状态。可以猜想:小保方事件的曝光以及铺天盖地的舆论围剿,以及来自同行与本部门的蔑视,这些年努力经营的事业城堡瞬间垮塌,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承受之重,原本就心理负荷很重的笹井芳树再也无力抵抗这些没有尽头的越来越重的心理压力的堆积。正如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所说:用适当方法自杀,可以洗刷污名并赢得身后好评。在笔者看来,一旦进入焦虑循环,如果没有精准的心理疏导,是很难走出这个怪圈的。走不出焦虑怪圈,自杀就是当事者可以想到的最好的摆脱困境的方法。从这个意义上说,关注中国科技界日益增加的焦虑问题也是此次事件能够给我们带来的经验教训之一。

科技界之所以容易出现焦虑问题,也与科技界所遭遇的道德困境息息相关。科技界的从业者大多经历各种选拔,被认为是这个社会中的精英,然后被社会赋予很多相关责任,以及从业者自身对于行业所形成的习惯性神圣感与偏执性执着等,造成了不自觉的道德优越感,而现实社会却是按照低标准运行的,这种传统的认知定位与真实社会践行标准的落差导致群体心理焦虑的快速增加,因为这种模式是以一方自由的损失为代价的,一旦这种损失无法得到合理补偿,这份损失就会以焦虑的形式在群体心底累积,从而造成个体与社会的整体损失。正如网上的一句话所说: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健康的科学,需要健康的人。请关注科技界的焦虑症!

(作者系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系教授)

《中国科学报》 (2014-09-12 第6版 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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