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比特人的终极价值并不是其本身，它打开了一扇门，可以让人们以更加开放的思维看待一切事物。霍比特人改变了人们的思考方式。

10年前，科学家在印度尼西亚弗洛勒斯发现的霍比特人究竟是谁至今仍存在争议。图片来源：Senor Salme

2004年，研究人员宣布发现了现代人类的一个细小分支——生活在18000年前的弗洛勒斯人（霍比特人），这是迄今为止发现的这一时期最重要的人类化石。近日，《自然》对相关幕后研究人员进行了专访，讲述了发现霍比特人背后的故事。

科学家阵容：印度尼西亚国家考古中已逝（2011年）心研究员Raden Soejono、澳大利亚新英格兰与卧龙冈大学已逝（2013年）教授Mike Morwood、印度尼西亚马达大学已逝（2007年）教授Teuku Jacob、卧龙冈大学教授Bert Roberts、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教授Peter Brown、《澳大利亚人》科学记者Leigh Dayton、美国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教授Dean Falk、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大学教授Maciej Henneberg、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教授Bill Jungers、Wenner-Gren人类学研究基金会Leslie Aiello、美国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Robert Martin、印度尼西亚国家考古中心Wahyu Saptomo、卧龙冈大学Thomas Sutikna。

霍比特研究团队一开始并未试图寻找新物种。这支由两位已逝考古学家Morwood和Soejono带领的研究团队一开始试图追踪古人如何从亚洲大陆迁徙至澳大利亚，于是他们开始挖掘印度尼西亚弗洛勒斯高地一个宽敞、凉爽的洞穴——梁布亚。

Sutikna（负责发掘工作的野外考古学家）：1999年，Mike来到我们的办公室，提出挖掘梁布亚的想法。“梁布亚”的意思就是凉爽的洞穴，它坐落在海拔500米上距离两条河流交汇处很近的地方，地理上的优势使其具备制作石制工艺品的自然资源，如水、原材料等。洞穴屋顶很高，通风环境很好，一年都有良好的光照，非常适宜人类作息。

‘Bert’Roberts （和Morwood一起构思发掘工作的地球年代学家）：我们2001年开始发掘工作，最初也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现代象已灭绝的祖先——剑齿象的骨骼，很多世界上最巨大的蜥蜴——科摩多龙的骨骼，大量大鼠骨头以及包括巨鹳在内的各种动物的骨骼。直到2003年，我们才发现一些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Saptomo （野外考古学家）：那是2003年9月2日，我授命监督7号遗址的发掘工作，挖到大约5.9米深的地方，工人的铁锹触碰到一个颅骨。团队里一位动物与人类骨骼研究专家说：“没错，我敢肯定那是人类颅骨，但它实在很小。”Thomas当天生病在旅馆休息，我回去告诉他：“我们发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在更新世（距今约260万年至1万年）沉积层中发现的第一块人类骨骼。”

Robert：它的身体非常小，而且它的颅腔也很小。我们一开始认为：“这是一个孩子的骨骼。”但是和我们在一起工作并研究所有动物区系分辨的Rokus却说：“不不不，它不是孩子，它并非现代人，是另外一个人种。”

Saptomo：Thomas把骨骼画在一张纸上，然后他把这张纸传真给Mike和在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的Soejono教授。

Roberts：Mike同时请Peter Brown来分辨这些遗物，Peter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古人类学家，但是也是一个很难打交道的人，有时脾气很坏。

Brown：一开始时，我想那最多可能是新石器时代或是更早一些时期的亚成体人类骨骼，或是生长过程紊乱的个体疾病患者。但当我和Mike带着那块下颌骨走进实验室后，大约6秒左右，我就确定它绝不是现代人的下颌骨，一定是来自其他的人种。我在里面放了一些芥菜籽，通常用这种方法鉴定脑容量的大小。

一个现代人的脑容量大概是1.5升芥菜籽，但是这个只有400毫升，测试结果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此前有这样大脑容量的直立行走的人类约始于300万年前~250万年前。这简直不可思议，所以我又测量了第二遍、第三遍。Mike和Thomas都盯着我，奇怪我的脸为什么突然变得煞白。

Robert：碳素年代鉴定结果显示，它们来自于18000年前左右。“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它居然是生活在末次盛冰期的极早期的原始人类。

研究人员很快确定，这具骨骼来自于一位身高刚过1米的女性，他们称她LB1。Brown和Morwood很好奇她是否是直立人的一个分支—— 一种约200万年前起源于非洲的、直到150万年前生活在弗洛勒斯附近爪哇岛上的古人类分支。如果他们一直在弗洛勒斯生活到末次盛冰期时代，他们很有可能是因为岛上资源的限制而逐渐萎缩。另外，他们也可能来自于更新世的某种灵长类动物，一种200万年前在非洲大地上漫游的矮小人种。但是Brown和Morwood 希望让世人了解他们的发现。

Henry Gee（《自然》高级编辑）：我没有听到任何风声，通常这一类的研究你事先总会听到一些小道消息。但是这次的研究在2004年3月份的一天就那么突然而然地来到了我的办公桌上。当我们收到这篇文章后，他们已经给它起了个拉丁名字“Sundanthropus floresianus”，意思是来自弗洛勒斯巽他地区的人类。后来就有了弗洛勒斯人的名字。

Robert：我们知道出于宣传目的，必须给他起一个名字。我们不能直接称他为弗洛勒斯人，Mike说：“我喜欢霍比特这个名字。”我说，“没问题，只要不和托尔金笔下《魔戒》中的人物发生冲突就好。”

Brown：Mike和我最后没有就这个昵称达成一致，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太平凡化了。而且我认为，一旦论文发表后，地球上的所有疯子都有可能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发现了霍比特人。

2004年10月27日，当这篇发现性报道在《自然》发表后，与很多科学类文章不同，它很快就吸引了公众的注意力。

Dayton（科学记者）：这是一项非常巨大的发现。人人都在谈论它，甚至是我们报社那些一向不喜欢科学类报道的编辑们也被它深深吸引。我翻阅着自己发表在《澳大利亚人》报纸上的这篇文章，和其他那些司空见惯的政治报道、警察探案、通货膨胀数字相比，我感觉“弗洛勒斯人体型虽小，但却是报纸上最人性化的报道”。

Jungers （古人类学家）：我还特地确认了一下日期，确定不是愚人节。因为这次地质学表层上的发掘十分反常，这个矮小的人类有可能是在东南亚独立进化的古人类，上帝知道它们距今有多久？或许一直进化到全新世时期（11500年前至今，地球最年轻的地质时代）。

Robert：这篇文章的确吸引了大量媒体的注意力。几乎每家报纸、每家电视台、身边的每个人都想和你谈论这个话题。

印度尼西亚国立古人类研究所所长Jacob称，霍比特人骨骼被保存于他所在的实验室，这引发进一步争议。

Roberts：Soejono邀请Jacob来看骨骼，但Jacob顺手就把它们放进了一个旅行箱里，然后出了门。Mike当时立刻爆发了。我们当时觉得再也不会见到这些骨骼了。

Brown：最糟糕的事情是他们企图用它塑模。我之前没有那么做是因为这些骨头已经明显骨质过松，非常脆弱，不能浇模。他们却那么做了，结果下颌骨破了，颅腔也毁了。

那些骨骼还是回到了雅加达，但是围绕这个“霍比特人”的争论日益白热化。Morwood请人来作化石鉴定，他们认为这是新人种。对骨骼颅腔模型内部进行的一些研究进一步揭示了化石的脑部特征。

Jungers：后来，我又在2006年加入雅加达的研究团队，此后我职业生涯的大部分时间就与这些化石结下了不解之缘。

Robert：有很多美国人后来跳上了我们的船，正因为如此才使得这条船的研究稳步前进。他们把霍比特人拆得七零八落，最后重新整合，确实发现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人种。

Falk（进化学家）：Mike邀我研究颅腔模型，当时我很犹豫不决。因为我认为它的脑容量那么小，几乎和黑猩猩这样的灵长类动物的脑容量一样小，它看起来不像拥有高级智慧的大脑，不过整体上看，它又和直立人的颅腔看起来很相像。

也有科学家则坚持认为LB1化石来自于患病的人类个体。

Martin（生物人类学家）：我认为LB1的研究样本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我可以想到的是头部畸形的人类，有数百个基因都可以导致脑部畸形变小，并在躯干上产生联动效应。

Junger：似乎我们每天都会有新的认识，它真是个让人抓狂的东西。如果它患了莱伦氏综合征、呆小症或者是其他一些假设病症，而我们在它身上花费了那么多心血，那就太不幸了。

现在“霍比特”团队还在继续发掘梁布亚，随着新工作的推进，研究人员希望可以发现弗洛勒斯人是否灭绝还是与该地区现代人有所交叠。霍比特人的发现让东南亚成为人类进化研究的前沿阵地，表明了这一地区有可能发生重要的进化事件，但是这项发现同时证明了亚洲人类历史的复杂性。

Brown：现在，我会以更加开放的态度看待这些身材矮小、脑容量有限的两足类动物，它们有可能来自于300万年前或是更早时期的非洲；我也会以更加开放的态度看待两足类动物的进化史，可能在进化过程中出现过很多失败案例。它们中一些进化成功，一些失败。这是一棵分支极多的进化树，幸运的是我们生存了下来。

Robert：对我来说，霍比特人的终极价值并不是其本身，因为它只是一个死寂的终端，可能并没有发展到今天生存的人类。但是它打开了一扇门，可以让人们以更加开放的思维看待一切事物。我认为霍比特人改变了人们的思考方式。（冯丽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