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船、学船、教船、造船、写船,他的一生从未离开过船。以至于有人说,这位中国船舶界的“活化石”不只是在造船,更是在造梦。
杨槱 1917年10月17日生于北京,祖籍江苏句容,我国著名船舶与海洋结构物设计制造专家、教育家与社会活动家。1940年获英国格拉斯哥大学一等荣誉学士学位,2002年被该校授予荣誉工学博士学位。曾任上海交通大学船舶海洋与建筑工程学院教授、中国造船工程学会副理事长、中国海洋学会常务理事等。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
■本报记者 郝俊
1926年,一名9岁的小男孩随母亲第一次渡海,他迷上了船;50多年后,他成为中国造船领域第一位院士;耄耋之年,虽已不能造船,但他的生活依然与船为伴——先后编写出版了5部船史科普著作,期望青少年热爱海洋、热爱船舶。
看船、学船、教船、造船、写船,他的一生从未离开过船。以至于有人说,这位中国船舶界的“活化石”不只是在造船,更是在造梦。他就是95岁高龄的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我国著名造船专家和教育家杨槱。
从着迷到钻研
“槱”音同“友”,是个生僻字,杨槱这一名字的来历,就跟这个字一样显得非同寻常。
杨槱出生在北京,临上小学时,一家老小举家南迁定居广州。与杨家比邻而居的,是中国共产党早期领导人之一孙炳文。“我父亲杨宗炯和孙炳文是北大的同学,他们早年一起加入了同盟会,后到广州追随孙中山。我大弟杨棪,大妹杨沂的名字,也都是孙炳文起的。”杨槱说。
当时正值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革命形势如火如荼。杨父非常敬重孙炳文的学识与人品,便请他给孩子起学名。《诗经·大雅》中有这样的诗句:“芃芃棫朴,薪之槱之。”孙炳文为小男孩选了“槱”字,意为“聚积”,寄望这棵小小的“骄杨”能如“棫朴”一样,聚积到为国为民发光发热的革命洪流之中。
“我对这个字的理解,是为了理想燃烧自己的生命。”关于这个特别的名字,杨槱有着自己的诠释,并且在“以船为梦”的一生中完成了自己的定义。
小时候,一本印有许多船舶插图的书让杨槱爱不释手,吸引他的,却并不仅仅是图片中那些气势磅礴的船舶造型。“爸爸,大轮船为什么会自己开?”追在父亲身后,杨槱总喜欢提出这样的问题。 “船里装着很大的机器,在人的操作下就开动了。”一边忙着手里的事情,杨父一边笑着回答。
“什么是大机器啊?”杨槱开始刨根问底。
杨槱回忆,那本书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有很多疑问萦绕在他心间,在不断寻求答案的同时,激发出他对船的兴趣。
因为战乱,加之父亲的工作时常变动,杨槱不断跟随父母坐船往返于广州、上海、南京、武汉等城市之间,“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坐遍了”。年纪稍长,当他得知很多船都由洋人制造,特别是在海边看到挂着日本国旗的军舰耀武扬威迎面驶来,少年杨槱的内心感到震撼,他开始懂得“船坚炮利”对国家强盛的作用和意义:“中国积贫积弱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在海上打不过帝国主义的军队。”
杨槱在内心播下一颗种子——决心要为中国人争口气,成为一名出色的船舶工程专家。早在广州培正中学读书时,他便以《广州造船史》为题,长文表述自己对船舶业的认知和理解。就在那个时候,他已默默立下了将一生献给造船事业,以此报效祖国的志向。
1935年,心怀知识救国的宏图大略,18岁的杨槱只身踏上前往英国求学的轮船。当时的英国,被认为是世界上造船最发达的国家。为了学习造船,他选择了设有造船系的苏格兰格拉斯哥大学。在校学理论,进厂当学徒,不论是在图书馆还是在船坞旁,都能看到这个中国小伙子奋发拼搏的身影,老师和师傅们看到他,经常会伸出大拇指说上一句:“OK Yang!”
在英国学习5年,杨槱从船舶爱好者成长为造船“小专家”。1940年,对德宣战的英国国内急需大批造船人才,他们极力挽留杨槱留下来工作。杨槱并未忘记最初的志向,他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祖国正在遭受战争之苦,报效祖国的宏愿,让他毅然踏上了归国航程。
船舶界第一位院士
杨槱学成回国时,正值抗日战争最为艰苦的时期。战火烽烟中,他先是前往内迁云南昆明的同济大学任讲师。不久之后,同济大学决定北迁至四川李庄,杨槱没有跟随学校一同前往,而是来到了重庆。在我国抗日战争时期内地的最大造船厂——重庆民生机器厂探访留英学长王公衡时,杨槱见到了该厂的总工程师叶在馥。同为广东人,二人一见如故,叶在馥邀请杨槱留在厂里工作,担任副工程师。
在江城重庆,杨槱的学识得以充分展现和发挥。为了发展我国造船事业,他每周有5天在厂里干活,另外2天则跑去重庆商船专科学校兼课。在船坞旁,他头戴安全帽、手拿设计图,指着在建轮船向技术员和工人们讲解;在讲台上,他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推导着公式,向同学们传授理论知识。此后,在众多船厂和高校,都曾留下他传道、受业、解惑的身影。
1943年,交通大学接办重庆商船专科学校, 成立造船系和轮机与航海两个专修科,叶在馥出任系主任,杨槱受聘为副教授。翌年,年仅27岁的杨槱被提升为教授。
由于在造船界影响日升,1944年11月,杨槱破例受邀参加“中国海军造船人员赴美服务团”,前往美国学习考察。其间,他曾在费城海军造船厂作为一名监造官助手,监造排水量达2.2万吨的普林斯顿号航空母舰,规模庞大的施工现场让杨槱惊叹。美国之行,让他学到了不少关于舰船设计与建造、生产计划管理、轮机修理等方面的经验。
结束美国之行,杨槱回国先后担任海军江南造船所工程师、海军青岛造船所工务课长、上海海军机械学校教务组长等职,成为我国当时最年轻的船舶工程专家之一。1949年,上海海军机械学校迁至福建马尾,后搬去台湾。杨槱回到上海,等待新中国成立。
建国后,在历经同济大学、大连造船厂、中苏造船公司、渤海造船厂等单位的频繁工作转换之后,随着1955年大连工学院造船系并入上海交通大学,杨槱最终在上海安定下来,再也没有离开过交大。
此后50多年,杨槱从理论到实践为我国船舶工业的发展竭尽全力,被公认为我国船舶设计学科的开拓者。早在1960年,他主持并领导制定了中国第一部《海船稳性规范》,填补我国稳性规范空白的同时,随之提出的几十个相关研究课题,直接推动了我国船舶稳性的研究工作。
此外,杨槱先后参与设计了“瀛洲”号巡逻艇、1.5万吨自卸运煤船、5000吨近洋干货船、1.5万吨经济型远洋干货船等多型船舶,每一艘都在当时进入技术领先之列。着眼于世界潮流,他早在上世纪70年代末就积极倡导并组织利用电子计算机进行船舶辅助设计,并于上世纪80年代推广船舶工程的经济论证、船舶运输系统分析,成为多个新学科的开拓者。
对于船舶事业的热爱,早已渗入杨槱的骨子里。“文革”后期,他被安排到上海船厂与工人们一起干活。每天乘轮渡过江,杨槱不时就能看到“瀛洲”号巡逻艇安静停靠在黄浦江边。每次看到,他心中便会泛起一阵波澜,那种感受他永远不会忘记。
因为爱船,所以研究船。为了完成最初的理想,杨槱从未放弃燃烧自己的生命。1980年,杨槱当选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成为我国造船领域第一位院士。
耄耋写作者
除了被公认为我国船舶设计的开山者,杨槱也是我国船舶与海洋科技历史研究的奠基者,推动了中国造船史的研究。特别是到晚年,他在有关船舶史的科普书籍写作中倾注了极大的精力和热情。
《轮船史》、《帆船史》、《郑和下西洋史探》、《话说中国帆船》等杨槱编著的书籍,在他耄耋之年时一本接着一本出版。其中,他对郑和下西洋所用船只的探索和考证,在船舶史学界曾引起特别关注。
《明史·郑和传》有“造大船,修四十四丈广十八丈”的记载,据明工部尺推算,“郑和宝船”长约136米,宽56米。此外,还有六七种古籍版本都记载有“郑和宝船”的这个尺度,许多学者便对此确信无疑了。
杨槱对“郑和宝船”的体积却感到疑惑——即便在当代,这也是相当惊人的体量,更何况是在科技水平并不发达的明代。从驾驶和航海角度看,特大木帆船并不实用,无法仅仅依靠人力操纵驾驶。为此,杨槱翻阅了大量史书,最后发现:“20多本书,只有两个版本记录了这个数据,后来终于查出这个数据来源于一部小说,当然不可靠!”
尽管很少有人直接批评杨槱对“郑和宝船”的看法,但不赞成他论点的人确有很多。他希望能引发大家自由思考、自由讨论。
2010年,杨槱第五部船史科普著作《人、船和海洋的故事》出版,这是他送给自己93岁的礼物,书中以重大海洋历史事件为主线,展示人类进军海洋的历程。
人们总是问杨槱,他为何在90岁高龄时依然沉迷于船舶和海洋?
“海洋对一个国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未来的世界,海洋与人类的关系也必将越来越密切。”杨槱说,他希望国人能够更加热爱海洋,能够有更多的青年人投身船舶与海洋科技事业。
《中国科学报》 (2013-08-09 第6版 印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