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满族文化的最后遗存地,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三家子屯真正在日常生活中仍以满语为首选语言的老人不过3 位,而且都已经年过八旬。他们辞世之时,也将是满语退出历史舞台之日。世界上将再没有‘活的满语’存在。”几年前,一篇名为《满语消失的最后一瞬》的报道,让人们了解到满语的岌岌可危。正如物种的消失那样,“语言生态学”同样不容乐观。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到本世纪末,现存的6500种使用语言中,超过半数将消失。
“每当我们失去一种语言,就意味着失去了人类好几个世纪以来对于时间、季节、海洋生物、驯鹿、食用花卉、数学、风景、神话、音乐、未知事物以及日常生活的思考成果,”斯沃斯莫尔学院(Swarthmore College)语言学副教授K·大卫·哈里森(K. David Harrison)说,“失去语言意味着失去知识。”
全世界半数以上的人口仅使用11种语言,反过来,95%的语言仅仅被5%的人口使用着。在这个越来越趋向同一性的全球化社会,那些仅仅被少数人使用的语言显然凶多吉少。据估计,目前世界上多达一半的语言没有文字,这意味着,如果最后一个会说这些语言的人明天消失了,这种语言也就随之消失了,因为它们没有字典、文献和文本记录。
近日,剑桥大学启动的“世界口头文学保护项目”(World Oral LiteratureProject),正在试图挽救这些语言,恢复一些地方的当地人对传统及身份的认同和自豪感。项目主任马克·图林(MarkTurin)博士从2006年开始筹备该项目,主要任务是将世界上那些正在迅速消失的歌曲、诗歌、传说等口头文学用音频、视频及其他多媒体形式予以记录存档。世界上许多地区都存在口头文学传播形式,如宗教典礼颂文、民间传说、词令游戏等,它们是了解当地文化的重要渠道。这些口头文学是一种独特的文化知识传播工具,只有懂得当地的方言才可以很好地了解它们。图林希望自己的项目成为一个评价和保护口头文学的长设研究中心,对从事地方文化研究的学者提供帮助。
图林表示,语言使用者很难自己找出一套方法去挽救这些语言,尤其是某些语言已不再被使用。因此,第一步就是要是增加这些语言的“能见度”,推广其美好的一面。他们会搜集濒临绝种的语言的各种文献,然后利用这些文字,写成文章、诗歌或录制视听影音等,推广到社区,帮助这些方言在社会里再被应用并兴起。
图林认为,全球语言学家的人数,比那些濒临消失的语种多得多,如果他们每人愿意“认领”其中一部分工作,那么他的计划就会有突破性的进展。
尼泊尔东部的一个偏远山区里,一名萨满教巫师正安静地坐在山顶的长草中。他穿得很简单,深色的背心,传统的束腰外套和无领衬衫,头上紧紧贴着一顶尼泊尔帽子。在他的左边和右边,两位手持录音设备的工作人员耐心地倾听着,话筒距离巫师的脸庞只有几英尺远。对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而言,唐米语都极其陌生,即便尼泊尔人也并非人人都能明白。这位巫师正诵念着萨满教的《创世纪》—一个有关生命起源的神话,这是他第一次对着镜头背诵这段经诗。
相传萨满教的故事曾经影响古希腊神话,历经数千年的沉淀,以灵歌、诗、寓言、故事等形式,代代相传。然而,他们的语言从未被书面记载过。面对全球化剧烈的社会变迁,这个语种危在旦夕。尼泊尔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正越来越多地移居亚洲各大城市,而那些留守故土的老人则纷纷离开人世。显然,唐米族的语言很快就将失传。
图林回忆说,当年他在荷兰莱顿大学读博士时,他的教授的案头贴着一张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标示出很多地区,这些地区的语言从未被完整记录过。他随意选择了一个地区,那正是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附近的唐米族栖居地。“许多人类学家、语言学家的研究方向都是出于随意的选择,结果却无意中挖掘出了一个个宝藏。”
于是,他一边在尼泊尔教书,一边为莱顿大学的“喜马拉雅语言计划”(Himalayan Languages Project)工作了15 年。这些部落的语言几乎无人知晓。“我用英语记录唐米语的语法报告,长达1000 页。我意识到这远远不够,无论是对人类学研究还是对唐米语本身的传承。但我已经编写了部分唐米语、尼泊尔语以及英语的三语对照词典。”这是唐米语的第一份出版物,如今,这本小册子花上20 卢布,就可以在当地学校买到。
尼泊尔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也是超过100 种语言的发源地。如今,即便是唐米族人也很少说唐米语,尼泊尔语作为统一的官方语言在学校和公众媒体上传播,许多族人只会说尼泊尔语。
保护语言就是保护人类“生物多样性”在剑桥考古与人类学博物馆对面的办公楼里,图林检查着手中的盒子。这只盒子前两天刚刚从印度寄来。“那些前台接待员已经习惯定期收到这样的盒子了。”36 岁的人类学家说。盒子上贴着几十卢比的邮票,里面是从印度某个偏远社区采集来的颂歌、民歌、诗篇以及其他口头文学形式的DVD。
对于许多族群而言,传统口头语言是他们文化的核心。口耳相传的故事,不仅极富创造性,也很能表情达意。与具有悠久书写传统的梵文、希伯来文、古希腊文不同,玻利维亚的Kallawaya部落语言、巴拉圭的Maka 部落语言、丘雷姆河流域的西伯利亚语、藏南的土语以及澳大利亚的Amurdag 语,至今未被书面记录过。除此之外,澳大利亚北部、东西伯利亚、美国西南部地区以及南美洲的厄瓜多尔、哥伦比亚、秘鲁、巴西、玻利维亚等等地区,众多的土著语言也正在消亡。
图林正在努力鼓励所有的土著部落同人类学家合作,完成这对全球范围内“口语文学”的记录。如今,这个项目的单项申请补助金已经达到3 万英镑。这些数据档案甚至有可能对某些已经消失的古文明的研究提供帮助。“当一门语言变得岌岌可危,它本身正投射出世界对少数族裔文化的轻视。只有西方国家可能为记录这些语言的寓言和民间文学提供经济援助,难道你指望一个喜马拉雅的部族成员自己手持摄像机记录下长者的言语吗?”图林强调,“这些语言看似无足轻重,但整体而言,它们对世界多元文化的影响,就像盖尔语和威尔士语之于英语那样,然而,即便是要将凯尔特语延续下去,也并非易事。人们以为仅仅是部落文化受到威胁,但事实上,全欧洲的传统语言形式都在遭受重创。但恰恰只有那些强势的国家和地区,有能力维持小语种的生存,就像威尔士语的电视节目或者法国西北部的布列塔尼文学。”
与1993 年的“拯救威尔士语”行动类似,苏格兰政府目前正在启动保护盖尔语的计划。一项新的举措,要求苏格兰政府内部以及苏格兰政府与欧盟之间的官方会议必须使用盖尔语,而预计达215 万英镑的基金将被投入到盖尔语课程的设立上。不过到目前为止,盖尔语仍未被列入欧盟的23 种官方语言名单中。
历史经验表明,语言的保存并非只是学术上的空想。19 世纪对希伯来语的复兴,就是最好的例证。希伯来语一度只被土耳其人和英裔巴勒斯坦人使用,如今,以色列就有超过700 万人说希伯来语。图林坚信,保护濒临消失的语言,就是保护人类的“生物多样性”,影响极为深远。山川、河流、峡谷阻隔了语言的传播,孤立了当地的口语,同时却赋予了当地独特的文化生态。
很多人视全球化为小语种消亡的罪魁祸首,但图林说:“我更愿意称其为‘全球化悖论’(Globalization Paradox)。一方面,全球化的社会经济模式确实在侵蚀人类的多样性,但另一方面,全球化也给予我们崭新的技术手段来抵达这些偏远的山区。这些地区的人民对于我们的到来异常激动。”
如今,尼泊尔东部的萨满教部族渐渐意识到自己的个人身份以及保留传统的重要性。“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夸夸其谈,只有那些当地人自己可以将语言延续下去。他们必须意识到,成为现代人,并不意味着要丢失自己的语言。”
更多阅读
特别声明:本文转载仅仅是出于传播信息的需要,并不意味着代表本网站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如其他媒体、网站或个人从本网站转载使用,须保留本网站注明的“来源”,并自负版权等法律责任;作者如果不希望被转载或者联系转载稿费等事宜,请与我们接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