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科学巨匠钱学森走了,他留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故事有两则:一是,他极为忧虑中国太缺乏具有创新精神、具有非凡创造能力的人才;二是,被公认为世界级大科学家的他一生不喜欢做官,多次顽强执著地“拒官”,且即便做官也是“逢官必副”。
不要奇怪,这两个故事能让人过目不忘,其实是有着它的内在逻辑的。
在钱学森生前最后一次系统谈到科技创新人才的培养问题时,他回忆自己的母校美国加州理工学院,那里有许多决不随大流,敢于想别人不敢想的,做别人不敢做的这样的大师、这样的怪人——大家都说好的东西,在他看来很一般,没什么。钱学森感叹:“没有这种精神,怎么会有创新!”“我看,这是中国当前的一个很大问题。”
另据跟随钱学森多年的秘书涂元季透露,1984年,中国科协一致推荐钱学森为下一届主席候选人,但钱本人坚决不同意。他甚至在会上发了火,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决不退让,直至惊动中央,最终是邓大姐出面做工作,他才勉强同意做了一届科协主席。而从10卷本《钱学森书信》中我们还看到,即便是“逢官必副”的钱老仍有许多请辞各种职务和拒不担任一些职务的信,比如主动要求辞去国防科委副主任,坚决要求辞去国防科工委科技委副主任。还有辞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国家发明奖评审委员会委员、各种学术顾问、名誉会长、荣誉教授等等。就连他亲手创建的中国力学学会要选他连任名誉理事长,他也写信拒绝。
一开始,人们在反思“中国现在为什么出不来具有非凡创造能力的人才”的时候,生出种种困惑:难道中国人比外国人笨吗?难道今天的科学家比过去的科学家笨吗?显然这种质疑站不住脚。于是,很自然地由钱学森执著“拒官”,大家想到了当下学术界行政化体制的倾向和官本位价值取向的盛行。
时下,在我们的学术界,官学不分似乎只是一个潜规则,但在现实中这个倾向却愈演愈烈,而且行政权力远远大于学术权力;与钱老相反,今天的学者们都很愿意当官,因为只有当官才有特权和资源,有自己的项目、经费、场地和人员;甚至大学的地位取决于大学校长的级别,学术带头人往往都有一定的行政职位。因为大凡科研立项、科研经费常常要由各层级领导部门审批,更大的科研立项要获得国家级科研经费,行政部门的审批者要看学术带头人的名气,而申请者更要会走“上层路线”……与此同时,没有学术背景的官员则热衷挂一个学者身份,那么多官员在职读博,那么多官员喜爱出书不就是证明吗?一个刚刚考上硕士研究生的同学直白地告诉我:“我可不想当什么陈景润,要像我们大学的×××老师一样,既是学者又是官员更是老板,善搞关系,会拉课题,百万科研经费轻松搞定。这才是有本事的人呢!否则,你连科研经费都拿不到,你还混什么……”
不能说所有的学子、学人都那么崇拜权力,但在行政权力远远大于学术权力的氛围里,在官本位思想的熏陶下,哪个人能做到不“人云亦云”、不“随大流”?哪个人敢当“想别人不敢想的,做别人不敢做”的“怪人”?当然,只能出现钱老说的那种“大家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人,当然,更不会有大师、顶尖帅才出现了。看来,要想真培养出具有创新精神的一代大师,归根结底还要有培育产生一代大师的学术氛围,在制度上更要创造扶持一代大师涌现的创新体制。
笔者以为,所谓在制度上要创造扶持一代大师涌现的创新体制,可改可变的地方也许千头万绪,但关键的一条也很简单明了:官学分家。在学术界,官学分家意味着:学术权力应该也可以远远大于行政权力,学术的事情真正由学者做主,科研课题只能由科学家决定,不能以行政手段简单决定科研工作的快慢,不能以官员的意志粗暴代替科研规律。唯有如此,官本位在学术界才能没有立锥之地,学者才能回归学术,专心学问,像爱因斯坦所说:以追求真理作为目标,而不仅仅把学术作为谋生手段,更不会把学术当成赚钱的手段。
学术界的官员们则当好服务员的本职角色就可以了,起码让学者们不再为课题经费疲于奔波,而大可不必勉为其难,附庸学术之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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