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华先生书法作品
■本报记者 刘丹
记者采访过很多中国科学家，老一辈的科学家们似乎具有一种“普遍性格”——大抵是勤奋、执著、诚信、低调、淡泊、内敛。但是，像胡世华先生这样，将对科学的执著与对人世的宽容彻底融入生命的人，着实鲜见。
感念恩师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软件研究所研究员董韫美这样回忆恩师胡世华先生：“我在回顾往事时常想，人生遇合有幸与不幸。我幸运的是：学了数学；有机会在我国建立计算技术的初期参与进去；较早认识到要把软件工作置于牢靠的基础上；有机缘得到胡先生的教育指导，提升了自己在这一方向上尽一点努力的见识和能力。”
胡世华先生在上世纪50年代就系统地阐述了数理逻辑的性质、特点、作用以及和计算机发展的密切关系，教育和启迪了包括董韫美在内的诸多青年学子。
初次读到胡世华先生的文章，是上个世纪50年代的事情。50多年后，董韫美依然记忆犹新。
见到胡先生是1958年后的事。1958年中科院计算所在中关村建成新办公楼，数学所也迁入其中办公。常见胡先生上下班骑自行车风风火火的身影， “或者是推着车，边走边与数学所的老先生们谈笑风生。”董韫美回忆说。
1962年年底，数学所数理逻辑学科划归计算所，计算所调整了原有的部分研究组，合并成立第九研究室（理论研究室），胡先生担任室主任。
“九室这支队伍，后来在我国数理逻辑与计算机科学的学科建设和研究中起了重要作用。”董韫美说。
1985年，以第九研究室的人员为主，中国科学院创建了软件研究所。
胡世华先生十分重视基础研究，重视理论联系实际，重视数理逻辑与计算机研究的结合。同时，在对青年科技人员的培养指导上，亦不遗余力。
董韫美至今印象深刻：他和同事李开德在考虑如何使算法语言的语法描述精确化时，决定在语法规则之外，引入上下文约束条件的精确刻画，并打算用递归谓词来表达上下文约束条件。起初通过用哥德尔配数法，用数的谓词来表达。胡先生得知后，告诉他们不必兜圈子，可以直接用字的谓词。并主动告诉他们字上原始递归函数的定义，使字上谓词得以应用于算法语言的语法描述精确化。
周巢尘院士师从胡世华先生。也许胡先生永远不会知道，50年前，周巢尘这个年轻人怀着无比紧张的心情报考他的研究生时，胡先生一句看似平凡的鼓励提携的话语“学海无涯，努力吧!”使他终身受益。
50多年后，不论是董韫美还是周巢尘，忆及恩师，依然感怀：“自己作为弟子后辈，但稍有寸进，胡先生都给予鼓励提携，且为善不欲人知，温厚长者之风，令人感念难忘。”
执著宽容
胡先生坚信数理逻辑对于计算机硬件、软件、理论的推动作用，他对于发展数理逻辑和推动数理逻辑与计算机科学的结合，提出过很多想法，作过很多努力，可惜由于种种原因，加上十年文革，未能贯彻。
文革期间，由于坚持自己的学术思想，胡世华被扣上“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受到了批斗、抄家、隔离审查，关进过牛棚，人格和人身侮辱……不一而足。在许孔时先生的回忆中，文革期间和以后，每当谈起这些事时，老先生总是心情平静，神态谦和，没有什么怨恨。“中国老一辈知识分子的这种特质和品德是很珍贵的。”许孔时说。
“胡世华先生是宽容的。”这是恩师留给周巢尘的最深印象。“先生后来很少再谈这些事情。记得有一次在病中探望他时，我向他提起在文革中对他进行批判一事，先生打断了我的话，淡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时代的问题，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胡先生暮年，因患帕金森氏症而长卧病榻，但依旧壮心不已，念念不忘研究工作。在周巢尘的记忆中，每次去胡老家中探望，他的话题始终不离学术、研究。“科学就是他终身从事和崇拜的事业。”周巢尘说。
风骨长存
胡先生有时也与学生们谈点书法和京剧。
胡先生书法学“二王”（王羲之、王献之）。他曾多次说：“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
胡先生对京剧亦有造诣。他喜欢净角的唱腔，家中曾收藏多张裘盛戎的唱片。
许孔时还记得，数学所在清华园时期的一次春节联欢会上，老一辈的科学家华罗庚、吴新谋、张素诚、吴文俊、关肇直、田方增都参加了。关肇直唱了一段昆曲《林冲夜奔》，胡先生则唱了一段京剧《李七长亭》，“颇有老派净角的韵味”。
斯人已逝，风骨长存。
胡世华先生为科学献身到底的精神，实在令人钦佩。而雄心未尽、壮志难酬，思之亦使人怆然。
在许孔时关于胡世华最后的记忆中，先生并非完全没有缺点。“如果谈缺点，那就是有时过于天真、固执，有时甚至主观，甚至迂阔。他自己似乎也知道，但无怨无悔，因为随机应变，他是学不来的。”
《中国科学报》 (2012-04-18 A4 专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