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之光 美且易碎

■本报记者 张晶晶

很多人小时候都听过“凿壁借光”的故事，在物资匮乏的时代，漫漫黑夜里想要获得一丝光亮并非易事，所以也有“囊萤映雪”的故事，其中“囊萤”说的是晋代车胤，夏夜苦于没钱买灯油看书，看到空中飞舞的萤火虫，便产生把萤火虫集中在一起当灯看书的想法……

美丽的萤火之光，承载着美好的寄托与情感，但现实情况却并不乐观——你有多久没有见过萤火虫了？或者，你曾经见过萤火虫吗？

飞翔还是死亡

不久前，一则“十万只萤火虫放飞”被叫停的报道引发关注。说的是在傣族泼水节期间，有商家打着庆祝泼水节的名义，推出“集体放飞十万萤火虫”的活动，遭来多方质疑。该活动后被相关部门紧急叫停。

放飞萤火虫，听上去很美好，但与所有的放生动物行为一样，在不符合其生活习性的环境下放生，相当于将动物送上死亡之路，对于萤火虫来说这点尤甚。一方面因为萤火虫本身生命周期就短，加上多是异地运输，存活期更短；另一方面也因为萤火虫对环境有非常高的要求。

“萤火虫的寿命只有七天左右，非常短暂。因为要在水中产卵，萤火虫对于水质的要求是很高的，差不多就是饮用水的标准。”华中农业大学副教授付新华在采访中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因为在夜间活动，萤火虫对光很敏感，它自己发光但是又怕光，城市里的各种灯光对于它们来说就是光污染，阻碍了它们用光进行信息交流，比如雄虫在很亮的环境里是不发光也不起飞的，这样它就找不到雌虫，在每年最关键一个月的繁殖期中就不能正常繁殖，整个种群就会受到影响。”

对于大数量放飞萤火虫，或者所谓的“萤火虫公园”，付新华的评价是“炒作”。对于“十万只”的数目他表示怀疑，“能凑够一万只就不错了，而且大量要靠抓捕”。

因为美丽，所以毁灭

漫天飞舞的美丽萤火，这是一个十分浪漫的场景。但因为这份美丽，萤火虫也正在遭遇严重危机。

云南放飞活动的主办方曾表示，所用萤火虫来自一家萤火虫培育中心，采用半人工仿生繁殖方式，并通过防真菌感染室孵化而成，所需萤火虫在活动开始前半月内筹集，并在运抵前完成交配产卵。

听上去似乎没有造成伤害，但这不一定是事实。付新华表示，大规模繁育萤火虫，在目前来看不现实。目前人工繁育一只萤火虫成本需10元～20元，而且成活率不高，每只萤火虫10元，那么10万只就是100万元。

那么，如此规模巨大的萤火虫从何而来？野外抓捕。事实上，这已经成为一条完整的产业链。“虫头”向村民收购萤火虫，然后以几倍的价格向外卖出。几年以前，消费者甚至可以通过某电商平台非常简单地进行购买。

付新华告诉记者，从2009年开始，他和同事们就开始抵制萤火虫的非法贩卖。“当时作了一些问卷调查，在北京、上海、武汉等城市发放，调查一下大家对萤火虫的认识情况，结果发现90%的人都没有见过萤火虫。而且通过调查发现，有很多人在野外抓了萤火虫之后，拿到网上卖，5元一只、50只起卖，这样的情况愈演愈烈，在2014年到2016年达到了顶点。虫贩子不仅在网上卖，还把萤火虫大批量运到城市里，卖给人们放飞。这样放飞的萤火虫，在城市里活不过两天，非常令人痛心。”

萤火虫点亮了城市，自身却遭到了毁灭。值得庆幸的是，在付新华等学者，以及诸多志愿者、媒体的呼吁和保护之下，越来越多人对萤火虫有了认识和了解，也开始投入保护萤火虫的行动之中。淘宝也在2017年全面关闭了所有萤火虫买卖的内容。

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

“雨打灯难灭，风吹色更明。若非天上去，定作月边星。”这是李白笔下的萤火虫。自古以来，萤火虫是东方文化中重要的意象，人们喜爱它、歌咏它，在它身上寄托了诸多美好的情感。

付新华介绍说，日本对萤火虫文化十分推崇。“他们认为萤火虫是逝去朋友、家人的灵魂幻化的，因此他们就有了《再见萤火虫》这类影视作品，以纪念逝去的亲友——象征着亲友的萤火虫在身边环绕给人带来温暖，发出光亮、给人带来光明，这是很感人的。”

同时，因萤火虫的生存对环境有着极高的要求，所以人们也可以将它视作环境标识物之一。“萤火虫的成虫和幼虫都会发光，所以它们可以被看作是可视化的工具，来反映水、空气、土壤的情况，还可以作为光污染的指示。”付新华介绍说，在日本，一个地方有没有萤火虫，甚至能决定房地产的价格。

“我在日本留学时，一个朋友告诉我他接到了一个有关萤火虫小区的传单，这个小区有专门的养护人员来养殖这些萤火虫，住在小区里就可以看到萤火虫景观，虽然房价是普通小区的两倍以上，但房源供不应求。”付新华说，“这件事对我启发很大，在未来的某天，萤火虫真的可以重新回归我们的公园、小区。”

回忆自己见过的最美丽的萤火之光，付新华说是在四川峨眉山旁的一个小城。“当时有两个场景让我记忆深刻。第一个场景是一棵李子树，上面有几百只萤火虫，特别美，像一棵圣诞树一样。”另外一个场景更美，当时他在峨眉山的盘山公路上面走了很久，两个小时里没有看到一只萤火虫。正在失落之时，却突然在一个水沟旁的藤蔓上面看到了几百只萤火虫。“它们在同频闪光，而且闪得特别快，一秒八次，这种萤火虫是我没有见过的品种，并且它们发出的是特别亮的橙黄色的光，场面非常震撼，那一刻我的鸡皮疙瘩就直接起来了。”对此非常着迷的他特地花了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作研究，每天凌晨一两点就爬到山上去。

遗憾的是，当付新华第二年想要再会这些小精灵的时候，它们却消失不见了。“一只也没有了。原来有泉水滴下来的地方，已经干涸了。无数运货的大货车在山间呼啸而过，它们闪烁的前灯会刺激萤火虫发光，萤火虫会以为这是一只更大的雌虫，便不停发光——就像我们平时拿手电去照射萤火虫的时候它就会不停地发光，这些因素导致这里的萤火虫在短短的一年内全部消亡。”

这让付新华感到特别失落，也因此，科研之外他开始投身萤火虫的保护和科普，希望有更多人了解萤火虫、爱上萤火虫，更希望有一天萤火虫能真正回归城市。

泰戈尔也曾为萤火虫写下诗句：“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你微小，但你并不渺小。因为宇宙间一切光芒，都是你的亲人。”愿有一天，我们能重温这种夏日身边的美妙萤光。

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付新华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