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醒民
关于科学文化的未来发展及其趋势和进路,我们不是预言家——恐怕预言家也难以做出准确的预言——不敢率尔操觚、妄自置喙。不过,我们还是想列举一下各家的看法,略谈自己的一孔之见。
西尔评论道:今天,科学和技术几乎变得使人着迷,它们渗透在当代政治生活、经济生活和文化生活的各个方面。于是,科学和技术文化成为当代社会的重要议题和争论核心。1989年法国《世界报》在一篇社评中这样写道:“21世纪活跃的公民,必须能够以充分的事实知识干预社会正在如此造成的伦理的、战略的、生态的和技术的选择,坚持我们个人的基本自由,在面对来自非理性的和科学主义的压力时保持批判的心智,保证经济的未来和我们社会的健康,维护民主本身,都取决于这个社会在它的中途发展真正的科学和技术文化的能力,而科学和技术文化不会被局限于技巧和技术文化,不会被限制在幸运的少数人手中。”
斯诺在列举了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的对立和走向融合的途径时预言:“第三种文化”——人文文化和科学文化的新综合——将来临,文学知识分子和科学家的交流困难将最终得到缓和,二者会和睦相处。布罗克曼借用了斯诺的名词,但是赋予其另外的意义:第三种文化是由下述处于经验世界的科学家和其他思想家构成,这些人通过他们的工作和阐述的著作,正在代替传统的知识分子,使我们生活的更深刻的意义变得明显,重新定义我们是谁和是什么。今天,第三种文化的思想家正在避开中间人,用能够达到理解力强的读者大众的方式,努力表达他们最深刻的思想,直接与公众交流,从而引入了知识分子话语的新模式,是行动中的知识分子新共同体的展示。第三种文化能够宽容观念的不一致。它不是好争吵的达官贵人的边缘争论,它影响到每一个人的生活。第三种文化的思想家不是没有生气的学术人,而是形成他们一代思想的人,是综合者、宣传者、交流者,是关心社会公益事业的新的公众知识分子。
尤西姆兄弟认为,第三种文化是不同社会的科学家创造、共享和学习的那种文化式样,这些科学家致力于把他们的社会和地区相互联系起来。这样的式样是现代化的决定性力量。雷斯蒂沃就此议题提出四个基本问题:卷入科学的第三种文化的平凡活动激励正在出现的世界化意识,并构成对它的参与;这些活动通过创造不同国家科学家之间的强有力的、持久的和非私人的纽带,加强了主权国家的双边和多边合作;来自发展中国家的科学家是发达东道国的访问者,他们的活动有助于他们祖国的发展;在科学的第三种文化中的活动把科学家整合到超国家的科学社会系统中。但是,他向第三种文化是正在出现的世界共同体的缩影的观点提出挑战。在他看来,世界化——世界社会或世界共同体——的一个条件是适当培育作为人的创造性和批判性的理智之表达的科学,而科学能够被视为构成进步的基础过程。科学的第三种文化的概念是关键性的,因为它强调人的研究、合作和进步之间的联系。它能够被看做是科学在其中发展并在世界化过程中传播的系统。理想地,科学的第三种文化培养出这样的科学家,他们有广阔的视野,对期望完成的东西比较自信,拥有最新的知识、技术能力和革新的热情。但是,这不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跨文化活动的后果。职业化和官僚化对第三种文化的机能失调有影响。
对于科学文化的未来走向和两种文化融合的途径,我也发表过自己的粗浅看法。我分析了19、20世纪之交的科学革命对于认识论和方法论的五点启示:实在弱化,主体凸现;理性主导,经验趋淡;理论暂定,真理相对;科学价值,难以分开;科学自律,平权对外。我进而表示,在坚持科学的理性和实证精神、怀疑和批判精神、多元和平权精神、创新和开放精神的基础上,凸显人的主观能动性,发挥人的科学创造力,建构和诠释新的科学世界图像和科学的智慧形象,协调人与自然和社会的和谐,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欲达此目的,就必须使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协调进步。行之有效的途径和办法既不是削足适履、刓方为圆,也不是揠苗助长、一蹴而就,而是使两种文化在相互借鉴、彼此补苴的基础上珠联璧合、相得益彰。一言以蔽之,两种文化汇流和整合的有效途径是,走向科学的人文主义(scientific humanism)和人文的科学主义(humanist scientism),即走向新人文主义(neo-humanism)和新科学主义(neo-scientism)。这是双重的复兴——人文文化的复兴和科学文化的复兴。我这样写道:
“要知道,人的认知能力有三种——理性、心灵和情感,人的认知对象有三个——自然、社会和人生,科学认知的范围和优势像其他学科一样,也是有限的和局部的,科学作为一种文化仅是整个人类文化的一部分。科学人要警惕科学沙文主义和科学霸权主义,清醒认识技治主义或专家政治(它无疑优于官僚政治,但却逊于通才政治)的弊端。因为在20世纪,科学已经成为整个社会的中轴,科学文化变成一种强势文化,一不小心就可能滋长那样的不正常情绪和非平权的心态。科学人既要进一步加强科学自身固有的自我批判和自我矫正机制,深入发掘科学内在的精神潜能、文化意蕴和人文价值——正如哲人科学家所做的那样,也要以平权的态度善待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积极吸纳它们的思想菁华和时代精神气质,同时利用自己的优势地位和话语权,积极呼吁公众和决策者认识和重视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对于社会健康发展和人的完善的意义和重要性,并促成社会加大对它们的支持力度。与此同时,人文人(man of the humanities)也要戒除井蛙主义(well-frogism)的愚昧无知(从索卡尔诈文事件不难看出)和夜郎主义(yelangism)的妄自尊大,克服某些极端立场、狭隘观点、偏执态度和嫉妒心理,放弃对科学的迪士尼式的乃至妖魔化的涂鸦,多一点建设性的内在科学批判,少一点破坏性的外在科学批判,自觉节制一下封建贵族式的或流氓无产者化的新浪漫主义批判(the neo-romantic critique of science)。特别是那些乐于享用或不知不觉享用科学所导致的技术文明成果,而又无情诅咒科学的人文人,更应该加以深刻反省。科学共同体和人文共同体只有这样相互尊重、相互了解、相互学习,才能在和谐的气氛中和正确的轨道上使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比翼齐飞,科学精神共人文精神圆融一色,从而走向新的综合——科学的人文主义(渗透科学思想和科学精神的新人文主义)和人文的科学主义(充满人文思想和人文情怀的新科学主义)。”
(作者单位:中国科学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
《中国科学报》 (2017-08-28 第7版 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