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文静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17/11/24 10: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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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寻声记

 

■本报记者 张文静

11月1日,钢琴演奏家、歌唱家刘萤萤制作的单曲《万物》在iTunes、YouTube、Spotify、Amazon等音乐和视频平台首发,范围覆盖全球60多个国家。与刘萤萤以往的音乐作品不同,这首单曲展现的是非洲大草原的声音奇景。她将西方古典音乐的经典旋律、人声与几十种野生动物和大自然声音融为一体,体现着对自然保护的关注。

声音是最具感染力、最能引起情感共鸣的方式之一。音乐和声音艺术与自然声响的结合,为人们提供了思考人与自然关系的另一个维度,而每一位自然寻声者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刘萤萤:用音乐为野生动物发声

闭上眼睛,用耳朵来感受非洲大草原的生命图景。

在那里,野生动物正经历着一年一度的大迁徙。清晨,鸟儿开始鸣叫,大象踩着沉重的脚步从远处缓慢走来,狮子张开大口吼叫,野牛和野鹿在草原上飞奔……它们长途跋涉,已经很久没有喝到水了。突然,它们在前方发现了水源。它们开始兴奋起来,伴随着激昂的非洲鼓点,小象开始玩耍,奔向它的妈妈,野兽的嘶吼声、鸟儿的鸣叫声和非洲儿童的玩耍叫喊声夹杂在一起,似乎是对生命的庆祝。狂欢过后,草原又开始渐渐回归平静,野生动物的旅途仍在继续,在日落中,它们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但在非洲大草原,野生动物艰苦而快乐的生存和繁衍将周而复始、永无停止……

这就是《万物》用声音描绘的生命故事。

音乐家刘萤萤,另一个身份是著名作曲家刘炽的女儿。拥有这样一位创作出《让我们荡起双桨》《我的祖国》《英雄赞歌》等作品的父亲,刘萤萤走进音乐世界也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9岁时,刘萤萤开始在农村的土炕上学钢琴,先后接受过朱雅芬等钢琴家的教导,后来考入美国克利夫兰音乐学院和伊斯曼音乐学院,取得博士学位后在美国大学任教。

除了音乐之外,家庭给刘萤萤的另一个重要影响就是对自然的亲近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刘萤萤跟随父母在农村度过了九年的时间。孩童岁月,刘萤萤印象最深的就是家里养的各种动物,除了鸡鸭鹅,还有20多只安哥拉长毛兔。刘萤萤经常给兔子梳毛,妈妈给捻成线,织毛衣、织手套。不知是刻意为之还是巧合,刘炽给三个女儿起的名字都与自然有关——长女刘燕燕,次女刘云云,三女刘萤萤。

刘萤萤一直喜爱动物。获得第一份工作后,她立刻养了一只花猫,因为喜欢瑞典著名男高音Jussi Bjorling,刘萤萤唤这只小猫为Jussi,这只猫一直陪伴了她13年。

2001年去墨西哥旅行时,刘萤萤和丈夫跟随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研究人员坐上一条小船,去深海采集鲸鱼的声音。那一刻,她听到了鲸鱼的鸣唱。“那是直达灵魂深处的声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也是在那一刻,刘萤萤开始在旅行时格外关注野生动物。

六七年前,刘萤萤夫妇去阿拉斯加旅行。在那里,她看到两只小熊跟着妈妈,熊妈妈抓到一条鱼,小熊想要吃却吃不到,发出的叫声让刘萤萤动容。后来从当地人口中她才知道,原来由于冰川融化,导致水母泛滥、三文鱼减少,阿拉斯加的动物正在面临挨饿的威胁。

后来,应《新旅行》杂志的邀请,刘萤萤与美国摄影家Scott Riley一起来到塞舌尔群岛,探访了传奇人物Brandon,Brandon在那里买下了一个生态环境特别糟糕的荒岛,在那里种树,恢复原有的生态环境。那里还有一只叫做George的陆龟快乐地生活。

这些经历让刘萤萤深感触动,她感受到了保护自然的危急,也看到了人类作出努力之后的美好。她觉得自己必须要为此做点什么。

“一个音乐家能做什么呢?”刘萤萤问自己。她得出的答案就是做出有冲击力和感染力的自然音乐作品,唤起公众对自然环境和野生动物保护的情感。

2016年,刘萤萤建立了明音公益组织,用音乐展现自然之美,为野生动物发声。明音公益组织的首个作品就是名为《魂归》的音乐专辑,《万物》是其中的首发单曲。

如何将音乐与自然声音和谐共融,刘萤萤与制作人来来回回商量了几个月。那些天她不停地弹,不停地唱,最后选出了八首古典音乐旋律,加入自己的咏唱,再将它们与购买版权得来的自然声音融合在一起。《万物》用到的是舒伯特的《圣母玛利亚》。同时,她还购买了100多个非洲野生动物视频,用这些素材剪辑出了五分钟的《万物》视频,可以配合音乐一起播放。

“音乐能够唤起人的情感和共鸣,而只有首先影响人们的内心感受,才能改变思维和行动,去保护野生动物,与自然和谐共存。这是音乐艺术能做的。”刘萤萤说。

丁铨:别让猿声就此“啼住”

对于致力于长臂猿保护的自然摄影师、缤纷自然纪录片工作室导演丁铨来说,自然声音或许有着更为具体的科学含义。

从去年到今年,在高黎贡山地区拍摄纪录片《天行者》期间,丁铨几乎每天都与天行长臂猿的猿鸣相伴。

长臂猿是哺乳动物里有名的“歌唱家”,尤其喜欢清晨鸣叫,每次持续15~30分钟,最远可以传播到2公里之外,这也是它们的一种特有行为。

“长臂猿鸣叫有时是为了宣示自己的领地,有时是为了寻求伴侣,还有时是为了和伴侣一唱一和,显示夫妻关系的稳固,唱到最后节奏越趋同,表明它们的感情越好。”丁铨说。

丁铨喜欢模仿长臂猿的叫声,放开嗓子在山间一吼,还能引来长臂猿与他遥相呼应。对于不同属的长臂猿的鸣叫声,丁铨也能分辨得出来。“白眉长臂猿的叫声偏高亢一点,冠长臂猿的叫声尾音则会更加悠扬。于是当天气变冷时,听到拖着长长尾音的猿鸣,就会让古人有种悲伤的感觉。比如‘风急天高猿啸哀’,现在的研究表明,其中的猿就是冠长臂猿。”丁铨一边模仿猿鸣,一边解释说。

“研究表明,当时长江流域确实分布着冠长臂猿。但随着森林的消失,从400年前开始,长江流域就已经没有长臂猿的记载了,如今国内只剩下海南、广西和云南地区还存在少量的长臂猿。猿在传统文化中占据着重要地位,但现在很多课本中的长臂猿都被错画成猕猴了,想想还是有点悲哀。”丁铨说道。

对于现存的长臂猿来说,猿鸣是它们能够得到保护的一个保证。因为科学家和保护者正是常常通过循着叫声来找寻长臂猿的。

但长臂猿的不幸也在某种程度上源自它们悠扬的鸣唱声。“它的叫声太能引起偷猎者的注意了。”丁铨记得,中山大学 学院教授范朋飞曾跟他说,大概十年前,当他刚开始研究长臂猿时,曾在高黎贡山地区一个叫大塘的地方建立了研究站,简陋的棚子刚搭好不久,他就突然听到同时发出的四声枪响,自此之后,他在那里再也没有听到过猿鸣,也没找到长臂猿。三个月的等待无果,范朋飞最后只好放弃了这个研究站。“当时偷猎者应该摸清了长臂猿的习性,四个人同时开枪,以防先打一枪之后其他长臂猿逃走。”

在高黎贡山,长臂猿常被称为黑猴,这让丁铨有些不解,因为成年雄性长臂猿是黑色的,但成年雌性长臂猿是黄褐色的,为什么人们只记得黑色呢?了解之后才知道,因为偷猎者根据猿鸣来跟踪猎杀长臂猿,黑色的成年雄性长臂猿要保护家人,就会让雌性长臂猿带着小猿先往前走,后来被打下来的长臂猿往往是雄性,所以是黑色的。

拍摄《天行者》时,丁铨他们跟拍两群已经习惯化的长臂猿,一群是四只长臂猿组成的家庭,另外一边则是一只孤猿。“与那只孤猿配对的公猿在十多年前被打死了,由于它现在处在孤岛之中,最近的其他长臂猿也有30公里远,它找不到伴侣了。有一次我们拍摄时看到,长臂猿家庭在鸣叫时,那只孤猿也加入进来。看着家庭和鸣和孤猿鸣叫的对比,挺心酸的。”丁铨说。

其实,长臂猿是森林里的旗舰物种,也是一片森林是否健康的标志,由于猿鸣较容易被监测到,所以长臂猿悠扬的鸣叫声,某种程度上可以当作森林状况的“警笛”,如果猿鸣消失了,也意味着这片森林不再健康。

正是由于猿鸣的独特作用,丁铨每次参加科普活动时都会给观众模仿一段,这让很多观众印象深刻。“通过这种方式来引起公众的兴趣吧!”丁铨说,“也是提示我们,不要让自己陷入《寂静的春天》中描绘的那个令人生畏的无声世界。”

李星宇:亚马孙寻声之旅

同样是将自然声音做成艺术化的表达,独立音乐人、声音空间设计师李星宇的方式则不太一样,他更喜欢只用纯粹的自然声音,通过剪辑作出戏剧感,讲述自然中发生的故事,探索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

录音工程专业出身的李星宇,一直对声音着迷。旅行时,录音机是日常标配,交通工具的声音、城市街道里的声音、人们聊天时的细语、街头乐队的鼓噪,都被他收进录音机里。自然声音当然也在其中。他在印尼录万隆下雨的声音,在法国普罗旺斯录风吹过薰衣草田,在美国黄石录湖水潺潺,在南美录伊瓜苏大瀑布的翻腾。2016年夏天,他将聆听自然的触角伸到了亚马孙热带雨林。

其实他最初去亚马孙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寻找一片寂静。“我们现在接收的信息太多了,过于嘈杂,那时觉得亚马孙是最遥远、最自然的地方,应该也是最安静的地方。可是去了那里才发现,跟自己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李星宇说,“相反,那里是自然界最吵的地方。虽然吵,但那里的声音很和谐,身处其中,人的内心是安静和舒服的。”

2016年8月,李星宇发起了“亚马孙寻声计划”,与其他四位同好,揣着众筹来的30万元,来到了亚马孙雨林的入口城市玛瑙斯,见到了事先联系好的当地向导安东尼奥。他们租了一艘船,带足半个月的吃食,沿河向距离玛瑙斯220公里的雅乌自然保护区驶去,然后顺流而下,一路采声。用李星宇自己的话说,“人间蒸发了15天”。

茫茫雨林里,自然声音的丰富超乎想象。李星宇几个人背着录音设备,走到哪里录到哪里,途经声音异常丰富的地方,就干脆把录音设备扔在密林里,晚上就让录音机在那里静静地呆着,录取一些只有晚上能听到的声音。不管录音机扔在哪里,神奇的向导安东尼奥第二天准能给找回来。这在密林中并不容易。雨林中的路,前后左右看起来差不多,普通人的认路技能基本失效,一旦迷路很难走出去。

雨林中的危险,迷路只是其中之一。猛兽、蚊虫、温差,随时都可能让他们处于生命险境。一天晚上在外露营时,安东尼奥一脸坏笑地让李星宇看来了什么不速之客,竟然是好多条鳄鱼。尽管如此,回想那15天,李星宇却觉得那趟探险之旅太值得了。

在亚马孙,李星宇第一次听到了树懒的叫声:“就像吹口哨一样,那是树懒在呼唤配偶。”李星宇还录到了蚂蚁的声音,这让安东尼奥都大呼惊讶,说从未注意过蚂蚁还能发出声音。

回到北京,李星宇开始有时间认真地听这几百个小时的素材。他发现其实雨林中的每一种声音都有自己的频率区间——虫鸣在极高频,鸟鸣在中高频,哺乳动物占据着中频,环境与气候等背景声则通常处在低频区。而在1k~4kHz的中高频区,出现了一片“寂静区”。没有任何一种生物或环境发出的声音,会长时间保持在这个区域。这里是专门供雨林中动物交流的,绝大部分动物在这个音频区发出警示、求偶、社交等重要的声音信号。

“在热带雨林里,每一种声音都好像有自己的位置。但是人类的声音却常常不遵循这些规则。我作了个大胆的假设,人与自然在声音上出现了对立。这些声音可能会毁掉动物的沟通频率,导致它们听不到天敌的声音,找不到配偶,这对它们来说意味着灭绝的危险。事实上,中国长江流域的白鳍豚如今濒临灭绝,就与人类在长江制造的噪音太大,毁坏了它们的沟通频率有很大关系。”李星宇将这种对人类与自然关系的思考,装进了“亚马孙寻声计划”的第一张专辑中,并将它命名为《自然的法则》。

《自然的法则》完全采用纯粹的自然声音,按照生命演化的顺序,从水声开始,逐渐加入昆虫、鸟类、哺乳动物的声音,然后用一场暴风雨隐喻人类的出现,接着再用噪声将大自然的声音一点点取代,水流声逐渐消失了,虫鸣、鸟鸣、哺乳动物的声响慢慢退去,直到最后完全变成噪音。

如同他喜欢的声音艺术家Chris Watson和生物声学家Bernie Krause那样,李星宇希望能通过自然声音的剪辑,讲出一个能引起人们思考的自然故事。接下来的两张专辑,一部是名为《未尽之旅》的声音纪录片,李星宇在其中加入了人类活动的声音,比如他们在雨林中划船、徒步、对话的声音,甚至还有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探讨对话。第三张专辑则是纯音乐,中文名叫《永恒与未知》。“对自然的认识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探索未知充满了科学性,也充满了浪漫的想象。我们想把这些故事和想法融入音乐旋律。”李星宇说。

《中国科学报》 (2017-11-24 第1版 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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