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9月25日,对于FAST是重要的。这项历时22年的大科学工程,终于在这一天宣告杀青。作为世界最大单口径射电望远镜,FAST的建成为中国科学家探寻未知宇宙和生命起源,开启了一道“天眼”,也将中国天文学研究推向了一个更为广深的世界。
多年来,随着媒体的镜头和文字,FAST走进了千万人的视线。在贵州当地,即便是与其毫不相关的人,也能跟外来者聊聊克度深山里的那口“大锅”。然而,这项伟大工程背后的殊功者们,却始终鲜为人知。这群人里有中共党员,也有普通群众,有知名学者,有初出茅庐的“青椒”。对于他们而言,竣工的短暂欢愉过后,是一段更为漫长的坚持与守望。
22年的等待
在中科院国家天文台FAST工程总工程师兼首席科学家南仁东眼里,FAST更像是自己的孩子。从FAST提出设想到最终建成,22年,南仁东只做了这一件事。
1994年4月,FAST选址工作启动,南仁东和他的同事们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预研究工作。为了在贵州找到最适合建造500米口径球面射电望远镜的位置,南仁东在1994年到2005年的11年间,足迹遍布上百个窝凼。这在当时,便已是一项难以想象的大工程。
当年的黔南山区,并无今天这样平整的公路,主要的交通工具仍旧是马。由于道路条件所限,科学家们每天最多走1-2个地方,晚上回到县城,白天再跋涉过来。当时,周边县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南仁东。
初期勘探结束后,大多数人都回到了原工作岗位,只有南仁东还在满中国跑。为了寻求技术上的合作,他坐火车从哈工大到同济,再从同济到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他还设法多参加国际会议,逢人就推销项目。“我开始拍全世界的马屁,让全世界来支持我们。”南仁东说。
2005年11月,中科院召开院长办公会议,听取各个“十一五”大科学工程的立项申请汇报,南仁东在会上为FAST申请立项并得到通过。
2007年7月,项目立项后,南仁东成为了FAST工程的首席科学家和总工程师,此后的他,变得更加忙碌。南仁东参与到FAST设计的每一个环节中,成员在作决定之前都要来听听他的意见。“时代造就了这样一个人。”在FAST总工程师助理兼反射面系统副总工姜鹏眼中,这个庞杂巨大的射电望远镜项目就像是为南仁东而生的。
22年的风雨兼程,成就了FAST,也改变了南仁东。
如今,曾经嗓音洪亮的他,明显感觉中气不足,说话只能是断断续续地往外蹦字,那双翻越无数山岭的腿脚也开始变得蹒跚而迟缓。但只要提起FAST,南仁东却仍旧热度不减。“下一步的任务是如何使用好这个科学利器,使得它有产出,回馈国家和公众,也欢迎更多的人来大窝凼看看。”
2011天的倒计时
再见郑晓年时,是在FAST工程指挥部。布满尘土的鞋子,布满污渍的牛仔裤……若是头回见面,确实很难将眼前这位中科院天文台副台长、党委副书记、FAST工程常务副经理风尘仆仆的造型,与他真实的身份联系起来。可是,熟悉郑晓年的人都知道,他一到工地就是这个样子。
2011年3月25日, FAST正式开工建设。从那一天起,郑晓年就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掰着指头过日子的生活。每到夜里12点,他手机里的倒计时APP,总会准时提醒着他FAST最后的竣工时间。
“从拿到批复报告,我就在手机上开始了倒计时,每天都勒着自己,这样的日子持续了2011天。”起初,大家都不认为工程能够按期完成,郑晓年便咬牙下了道死令——5年半必须建成!“如果大家开始就觉得这事儿完不成,那可能就真的完不成了。”郑晓年说。
也是在那一天,郑晓年过起了“双城记”般的生活。工程正式启动后,他每年有超过三分之一的时间是贵州的山沟沟里度过的,若说大窝凼是他的第二故乡,或许一点不为过,每次来到工地,就连工程指挥部附近的几只土狗,都对他亲昵有加。
每逢大小节日,郑晓年一定在大窝凼。“我们这里即便过节,也不能回家。因为工地不能停工,所以也没有什么周末和节假日的说法。”郑晓年说。
对于此举,很多人不解,不是每天都有详尽的工作报告吗,干嘛还要如此亲力亲为?每次遇到这些质疑,郑晓年都只能无奈地笑笑。
“一个工程如果看不到现场的话,是不能管理的。想要管理好,就必须在一线盯着。大家吃住24小时都在一起,有问题可以随时商议,这样的效率是最高的。”郑晓年说。
为了提升管理能力,郑晓年还会“忙里偷闲”地拜读各类专业书籍,在他办公室的书柜里,密密麻麻地码放着一排排工程项目管理的书籍。几年下来,都已被他吃干榨尽。“工程管理方面,咱本来就是门外汉,就更不能偷懒啦。”
其实,从开工的那天起,郑晓年就比谁都盼着能早日竣工。然而,到了真的快结束的时候,郑晓年却又希望时间过得慢点。“我感谢我的团队,也舍不得这个团队。”为了FAST,郑晓年这些年失去了很多,但他却不以为意,看着办公桌前那张FAST的全景照片,他笑着说:这不就是我的孩子吗?
指挥部里的艺术家
张蜀新,中科院国家天文台FAST工程副经理、工程办公室主任,国家天文台贵州分布党支部书记。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张蜀新还有另一个身份——“FAST首席摄影师”。
在大窝凼的这些年,张蜀新几乎走遍了附近的每个山头,走遍了FAST的每一个角落。无论是黄昏、午夜、黎明,只要是取景需要,张蜀新总是二话不说,背起相机就走。甚至,有恐高症的他还会不顾危险爬到高高的塔架上去找拍摄角度。对于这份执念与疯狂,身边人的理解是:张老师像个艺术家,他就是把FAST最美的一面呈现给世人。
张蜀新的照片总能给人不一样的感觉,用他自己的话说,每一张图片都有自己的生命,都在讲述一个故事。很多人不知道,央视的不少影像素材,都出自张蜀新之手,但他却并不愿意留下自己的名字。为了让自己的手艺能够传承,张蜀新还带出了很多徒弟,如今,这些人都已能够独当一面,而他们,也把镜头的触角延伸到了更远更美的地方。
然而,张蜀新还是更愿意把他的镜头对准这里的人。“无论是科学之美还是工程之美,最终都是人的美。”记得初见张蜀新时,还没聊上两句,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大家叫到电脑前,打开了一个叫FAST工程的大容量文件夹。这里有农民工、工程师,也有科学家。尽管人们的装束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张蜀新却能准确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还能说出与其交往的二三事。
在FAST工程指挥部,张蜀新的艺术家身份绝不限于摄影,在用人方面,同样匠心独具。“我从来不会手把手地告诉大家该去做什么,只是给他们交待一下大致的方向,具体怎么操作,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三句话不离摄影的张蜀新笑着说,“这就好像我教摄影,介绍完基本原理之后就不管了,拿着相机自己拍去吧。每个人眼里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要尊重这种差异。”
充分的信任与放权,带来的是团队工作能力飞速提升。尽管张蜀新手下的兵都是年轻人,但他们的工作能力却与其稚嫩的外表相比却反差极大,很多人在毕业后的短短几年时间里已经做到了工程师。
“FAST工程的意义绝不仅限于科学研究上的探索与突破,更重要的是,它让一批年轻人跟着大科学工程一同成长了起来。我们这些人终将老去,未来的世界是他们的。”说这话时,张蜀新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屏幕上的那些笑脸。
为了FAST,再苦也值得
80后的潘高峰,现已是FAST工程馈源支撑系统副总工了。他负责的是索驱动子系统动光缆,这是FAST工程三项自主创新之一,是一项极其很高精尖的工作,被同事们称为FAST的视神经系统。没有它,“天眼”就成了睁眼瞎。
跟大多数人一样,潘高峰也是一年有三分之一时间要在贵州山区里度过。尽管有两个可爱的儿子,但潘高峰却没有多少时间享受天伦之乐,甚至,连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也是打了折扣的。“孩子抚养教育基本都交给了老婆,生病了也不能陪在身边。”时间长了,妻子也难免会发脾气,在电话里跟潘高峰吼上一通,而潘高峰,只能选择沉默。
男人难,女人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的一个师姐,刚休完产假就回来工作,刚刚出生的孩子都没有办法喂奶,只能在视频里看看,每次看完都会哭。”回述起身边人的苦闷遭际,一向乐天派的FAST测控系统助理工程师宋本宁,语气显得很沉重。
在FAST,人们承受的是不仅仅是精神的压力,物质方面也极度匮乏。由于施工条件有限,5年来大家住的是“冬冷夏热”的活动板房,每逢下雨,房顶都要经受一次“风狂”考验,而贵州偏偏又有这样一句话: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分平……,除此之外,蚊子的袭扰也总是让人苦不堪言。尽管大家想了各种驱蚊招数,但每到夏季,很多人看上去似乎都要比平时“胖”一圈。
如今,工程建设已经结束,大家即将搬入的观测基地。然而,对于生活和工作在这里的年轻人来说,未来的日子或许更为清苦、枯燥。由于观测需要,FAST 周围5公里为无线电静默区,这里禁止使用任何电子设备,没有WIFI、手机、电磁炉,电脑只能有线上网。
“记得刚来FAST的时候,这里只有一个硕大的天坑,周围什么都没有,一片荒凉。从坑底走上来,需要1个多小时的时间。”李铭哲是FAST科研支撑系统助理工程师,也是一名年轻的党员。谈起将要到来的与世隔绝的日子,他显得风轻云淡,“最苦的日子兄弟们都一起熬过来了,以后也没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