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辩天津爆炸：安全设计是否存在失误

■本报记者 甘晓 倪思洁 王珊 见习记者 李瑜 王超

截至8月16日下午4点，距离天津滨海新区危险品爆炸事故发生已过去约90个小时。

此次事故发生后，值得追问的远不止爆炸物究竟为何种物质。为此，《中国科学报》记者采访了多名专家，对建筑物安全设计是否存在失误、灭火现场“危害信息”沟通缘何缺失、消防“职业化”究竟如何开展、事故问责如何见效等问题进行反思，再辩塘沽爆炸。

安全设计是否存在失误？

“离居民区那么近，为什么要搞如此大规模的危险化学品储存？”尽管灾难已经过去多日，但华南理工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汪晓军依然愤怒和不解。

国家级危险化学品从业单位安全标准化考评员、南京工业大学安全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张礼敬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如有条件的话，危险化学品应该远离居民区和市区存储，但考虑到生产和使用问题，完全远离市区并不现实。“目前只能按照规范，满足一定的安全距离来存放。”

“离居民区那么近，即便是储存，量也不能那么多，应该有一个上限。”汪晓军说。

除了选址和储存量方面的考虑不周，危化品的库区安全设计与管理也引起了有关专家的质疑。

“在这起事故中，我几乎没有看到应急预案起作用的影子。”汪晓军认为，在危险化学品管理的安全评价中，必须附上非常详细的应急处理方案，比如出了哪一类型的事故后，应该如何处理、如何疏散、如何通知等等，都要有详细说明。

张礼敬也指出，危险化学品的存储是有严格要求的。“大的原则是按类归放，此外还要在考虑灭火方式的基础上再次细分。比如，遇水发生反应的和遇二氧化碳发生反应的，应该分门别类放置。”

“仓库里面有什么，不能用什么灭火，管理人员都应该很清楚。”在广州海事局多年从事安全评价工作的汪晓军向《中国科学报》记者强调，存放危险化学品的仓库还必须有自己的消防器材库，而这些消防器材就是应对专属的危险化学品的。“如果不在仓库中配备消防器材，专家审评是绝对通不过的。”

与此同时，在汪晓军看来，港口危险化学品仓储区的风险可能要比化工厂大。“在化工厂里，操作工人都知道化学品的性质与危险性，而码头的化学品种类繁多，若相应管理与培训没有跟上，就会潜藏巨大的安全风险。”

“现在看来，临时仓库更应该被有力地监管起来。”张礼敬说。

采访中，汪晓军多次强调，危险化学品事故确实防不胜防，谁也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但我们可以预见可能存在的危险，并把事故控制在大家可以接受的程度，而不是搞得这么大。”

“危害信息”沟通缘何缺失？

在专家们看来，应当理性反思事故现场信息不对称的客观事实。

一名有着十多年救援经验的消防指挥员在一家网站的答疑栏目中分析：“在信息不对称的时候，只能靠先期到场的消防员进行侦查。东西多必然有遗漏。”

正是仓库储存化学品的复杂性，导致事故后消防部队无法第一时间掌握爆炸物品的详细情况。

事实上，消防队员对危险化学品的性质确有一定了解。一名来自四川的一线消防队员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消防战士在入伍进行3个月新兵培训后，将被分配到各中队进行专业培训，有关危险化学品的基础知识则是重要内容之一。

专家们认为，面对复杂的事故现场，仅有基础知识还不够。如果能在运输、储存危险品的交通工具或仓库上对危险品加以易于理解的标记，消防队员和公众将得到更好的服务。

例如，美国消防协会的NFPA704M标识系统标准为现场救援的消防、应急人员提供了一套简单和快速判断化学品危害程度的方法，它是危险化学品紧急处理的鉴别标准。

据鞍山立思辰安全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健介绍，这一系统用蓝色、红色、黄色、白色等四色的菱形标识，分别代表健康危险、燃烧性、活性和特殊危险。而且，前三种危险品还分别标注了化学品对应特性的五级危害程度，化学品特殊危险则用符号或字母标注。

“这种标识方法的好处是消防、应急人员可据此识别化学品名称、特性等简单信息，以确保救援行动的正确性。”李健在科学网博客中指出。

尽管我国也制定了类似的《化学品作业场所安全警示标志规范》，但在李健看来，这一规范的缺陷在于信息较为复杂，危害程度不易区分，不利于应急快速识别。

李健相信，如果现场有类似NFPA专供消防应急人员的标识，消防部门就不会抱怨不清楚仓库到底储存了何种化学品，也就不会发生因“职责所在、只能往前冲”而造成大量消防人员伤亡的惨痛后果。

消防“职业化”是否妄想？

天津爆炸事故中大量消防员的牺牲，引起了社会对“消防职业化”和“消防员职业化”的讨论。

有专家认为，消防工作专业性很强、技术含量高和职业素养要求高，主张消防人员职业化。

不过，也有观点认为，中国的消防制度人手不足、财政吃紧、设备不够先进、管理体制有待梳理是普遍现象，但这些与职业化、体制改革并无关联，而是受国情局限。

那么，“职业化”是否妄想？记者在采访中发现，我国已经有所谓的“职业消防员”，但消防体制中仍有需要改革之处。

南京工业大学火灾与消防工程研究所副所长尤飞向《中国科学报》记者表示，首先要补充高学历高层次人才，建立专业化层次化梯队；其次，要加强消防员技能、经验和知识体系的建设，特别是火灾动力学等基础理论的培训；第三，要加强消防员薪酬激励机制并制定保险待遇的细则。此外，发展终身制消防员梯队、鼓励志愿消防队和业余消防队的建设。

美国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消防与安全技术系助理教授麻庭光认为，“消防职业化”与“消防员职业化”不同，前者针对全部消防从业人员，而后者针对全体消防员。

麻庭光告诉记者，要推动“消防职业化”，就要改善基层消防队员待遇，让消防工作成为“香饽饽”，“大家都集中力气向着职业目标努力，人才就出来了”。

不过，我国已有所谓的“职业消防员”。记者了解到，目前我国消防员队伍是现役消防员、职业消防员、合同制消防员、专职消防员多种类型的混合。

据介绍，8月12日晚最先到达现场的是天津港公安局消防支队。这支队伍就是企业的“专职消防员”，由国企天津港出资发放薪水。

科学网博主、珠海某政府部门高级工程师檀成龙曾在消防部门有过十几年的工作经验。他认为，我国正在走“非职业化”与“职业化”之间的“第三条路线”，方式是增加士官、公务员比例。

“消防义务兵服完两年兵役后，更多优秀者可留下来转成一级士官，并向上晋升，工资待遇也会相应提高。”檀成龙说，这已是目前最适应我国国情的方式。

而在麻庭光看来，要解决科学救援的问题，还要建立以消防队伍为核心的“大消防”理念。“我国现在很多城市是以应急办为中心从事应急管理，但也免不了消防队伍出动。这是领导权分配问题，带来的结果有可能是沟通不良或者忽视数据。外国较少遇到这个问题，因为消防就是应急和安全的代名词，一家控制，全程管理。”

事故问责为何总难见效？

事故问责为何总难见效？公共安全问题，仿佛成了摆在政府、企业、公众面前新的“未解之谜”。

“安全事故具有偶发性，就像酒后驾驶，第一次没有问题，所以会存在侥幸心理。”南京工业大学火灾与消防工程研究所所长潘旭海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安全意识不足是事故发生的关键因素。

去年12月1日起施行的新《安全生产法》从18个方面对安全生产主体责任进行了规定。其中一条就是“生产经营单位应当建立健全生产安全事故隐患排查治理制度，采取技术、管理措施，及时发现并消除事故隐患”。

但事实再次证明了规定的无力。今年4月6日，漳州市古雷腾龙芳烃二甲苯装置爆燃，事故起因是由于33号腾龙芳烃装置和周边的常压渣油储罐发生漏油着火。“如果安全管理跟得上，事故本可避免。”这是业界事后的评价。

“安全生产不缺制度，但在执行过程中会大打折扣。”一位不愿具名的专家表示，是时候反思我国的安全管理机制了。

一直以来，政府监管权力的过度集中被诟病，这也是导致监管不力的直接因素。专家们表示，当务之急是必须更加完善新的监管体系。从2014年开始，全国多个城市开始启动安全生产责任保险试点，试点范围多选在传统高危行业、城市运行维护保养作业活动以及可能导致群死群伤的行业领域。

“保险的加入，相当于为安全生产增加了一道保护屏障。”上述不具名专家表示，在国外，这一体系已经相当成熟。

“必须促进相关行业标准的完善。”东北大学材料与冶金学院副教授钟圣俊经常作为专家参与危化企业的安全检查。他发现，事故之后，政府层面会有相应条例出台，但设计标准的改进比较滞后。“必须加紧两方面的协调，进一步保障安全。”

释疑

烟气污染物为何未明显超标?

根据天津市环保局公布的环境应急监测情况，除事故发生地东边两个环境空气监测点的氰化氢累计出现两次超标外，事发地警戒区外流动监测车和7个环境空气筛查点均未检出新的特征污染物。此外，空气常规污染物监测表明，空气质量处于二级良好到四级中度污染水平；废水和水环境监测结果表明，废水事故特征污染物、水环境质量监测结果也均未超标或检测出氰化物等特征有机污染物。

如此强度的爆炸，为何事故点周围污染物监测未明显超标？中科院大气物理所副研究员孙扬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这跟爆炸燃烧动力的热力抬升有关。危化品仓库内部分氰化物会被爆炸动力和燃烧作用气化并升空。

那么，随着爆炸热力而抬升的污染物气团是否会扩散到更大范围呢？

“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污染物气团通过大气运动会在比较远的地方落地，根据监测情况、风向等，都可以说明污染物没有向西扩散。”孙扬说。

根据天津市气象台的数值模拟结果和中科院大气所提供的卫星真彩图，事故发生后周边主导风向一直为南至西南风，污染物扩散方向主要为东至东北方向，而向渤海方向扩散是危害最小的，向其他方向扩散都将更具危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