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家麟
记得1933年夏季我17岁时,刚从中学毕业应考大学,侥幸同时考取了清华和北大。正在犹豫不决之际,我哥哥的中学同学,清华五级学长朱宝镇来我家闲谈,他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你不是喜欢听音乐吗?清华有军乐队呀!我是乐队中唯一能吹双簧管的队员,现在毕业即将离校,你正好加入乐队补我的缺吧!”这几句话当场解决了我学校的取舍问题,我毫不迟疑地从上海赶到北京清华去报到了。
一入学校,我便考入了军乐队成为新队员,并由朱学长在去美国前抽空教导了我两次基本的吹奏方法。为了可以快一些加入乐队演奏,我便常在学校大礼堂练习室内加紧练习,每天总要花掉一两个小时。原来双簧管这件乐器并不很容易掌握,因为发声的两片芦竹小管吹奏前先要加以适当的润湿,太硬了发音生硬粗糙,太软了两个薄片又会阻碍发声,要控制到发音准确而完美并不容易。当时这些芦竹小管要买进口货,而且时常缺货,很是头疼。这样,经过了几个月的摸索,我总算勉强上手。最后,经过我们的德籍指挥古普克教授的鉴听,允许我正式加入乐队练习。
真正的考验是在我加入乐队练习后两个月的校庆纪念日。校庆纪念日上有军乐队的音乐演奏会,演奏会的开场节目是一首罗西尼的《威廉退尔序曲》。《威廉退尔序曲》的原著是德国的大文豪席勒描述中世纪瑞士民间英雄威廉退尔抵抗奥国占领军的故事,编成了剧本再由罗西尼填配了歌剧的音乐。故事中包括了传说神箭手威廉退尔被迫用弓箭在百步之外射他儿子头上所顶立着的一个苹果的插曲。我发现,在这首序曲的第三段竟然全部是双簧管和长笛两种乐器的合奏,是前段暴风雨之后的一段十分宁静而美妙动听的音乐,这真的让我吓了一跳!那时的情绪,是又惊又喜,担心自己还是刚刚加入乐队的队员,没有任何演奏经验,一上阵就要长篇独奏,恐怕难以胜任。但避也避不开,因为乐队中没有另外一个能吹双簧管的队员,也没有其他乐器可以代替,只好硬着头皮上场了。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的缘故,当天的演奏我不免把旋律奏得太快了,指挥古普克先生也只好跟着将这一段音乐的节奏加快了一些。
好在我的搭挡是乐队中的长笛名手张肖虎,经验老到,在这个情况下,他仍能将上下翻腾、迅速美妙的伴奏从容配合以掩我之短,诚为乐队中的识途老马,名不虚传。惜乎和张兄在校相处数年,毕业后因战事音信隔绝,未能有缘再见。演奏会之后,我正想向指挥古普克先生道歉告罪,他竟拍拍我的两肩善意地说:“小兄弟,你吹奏的音色很好,多些经验就不会慌张了。”古先生的相貌看来很威严、很神气,有些像“兴登堡”元帅,但为人十分随和,而且十分体贴年轻的队友们。每逢他生日,总喜欢邀请队员们到他家共进午餐,吃他家有名的西菜“苹果鸭”。
当时我们的军乐队,除了学校举行仪式或操演时做领先队伍奏乐外,最注重的就是每年举行的校庆纪念音乐会,有时还到协和礼堂和北京饭店公开演奏。演奏节目全部都是古典音乐,其中以序曲为最多。如前述罗西尼的《威廉退尔序曲》和《塞维利亚的理发师》;苏佩的《轻骑兵》、《维也纳的晨,午,夜》;瓦格纳的《唐豪瑟》、《罗恩格林》;比才的《卡门》;舒贝特的Rosamund以及J.Strauss著名的华尔兹《蓝色多瑙河》和《维也纳森林的故事》等。每次排演之前,各人都要熟练乐谱,而且要由指挥排练多次,使得整个乐队可以互相契合。记得乐队之中前后有若干特别出色的人物:吹小号的李季芳,吹单簧管的黄开禄,吹长笛的张肖虎,他们都是少有的杰出者。
虽然缺乏足够的弦乐人才,但为了能进一步演奏交响乐,我们的军乐队有时要借助于邻近的燕京大学,请他们的若干弦乐人员参与合作,由古普克教授做指挥。记得我们曾共同合作演奏过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和舒伯特的《未完成的交响曲》,在城内公开演奏。当时在北京能演奏交响曲的乐队不多,所以我们颇得听众的欢迎和外界的好评。
乐队中有若干队员有其他特长的,有时也会跳出军乐队的圈子,另行组合一些“室乐”演奏。譬如1933~1934年的队长石裕泽,善于钢琴,便曾约定了几个会奏弦乐的同学,合奏演出了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当时乐队缺一个奏低音提琴的人,便由队员中号称“百搭”的吴宗济自告奋勇担任。整个组合演奏起来的效果,依学生业余性的标准来衡量,也还“有门有路”,可以过得去。其中第四章段小慢板的《主题变奏曲》,是由组成五重奏的五件乐器——钢琴、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和低音提琴轮流主奏,其不同的音色和变奏的曲调,各有巧妙,脍炙人口。该曲创作以来,至今已将近二百年,凡是爱好音乐者,几乎尽人皆知,无人不爱,连初学钢琴的小孩子也会在琴上奏出这曲简单而美妙无比的旋律来。
以上是我在清华加入军乐队四年内所能记忆到的概况。
(作者系清华大学经济系1937届学生)
《科学时报》 (2011-04-07 A1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