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乐
在南科大“内忧”的争论中，南科大的办学思想被归结成两个基本观点：一个是所谓的“规律论”，一个是所谓的“国情论”。其中，朱清时校长的主张被称为“国情论”，香港科技大学3位教授的主张被称为“规律论”。他们主张南科大应该与现体制保持平衡，在现体制的框架下立足教育规律来办学。比如：他们不主张“仓促招生”和“盲目上课”，认为这种做法有违教育规律。
笔者认为，“规律论”者们的观点很有道理，也有值得商榷之处。因为他们所讲规律应该是全面意义上的规律，而不能只是某一种层次上的规律。对照南科大的办学构想，可见他们所讲的“先制定大学发展规划、大学章程、培养目标、课程体系，然后根据大学发展需要，有的放矢地聘任教师和设置课程”的规律，在大学发展中的确是很重要的，但立足中国大学的实际情况，尤其是立足如南科大这样意欲“要为中国大学改革创路”的大学的实际情况，这样的“规律论”可以说是不合时宜的。
一是这样的“按教育规律办学”思路，既不是南科大“创校”的初衷，也无法显现南科大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因为南科大“创校”的目的，就是要在传统的大学中创出来一条新路，就是要反传统大学的潮流，若“循规蹈矩”地办学，南科大就失去了创办的意义。
二是这样的规律并不是大学教育中的上位规律，而是中位或下位规律，对其遵循是需要在上位规律实现后才可能做好的事情。而对南科大以及中国所有大学而言的上位规律，就是根据世界大学通例，国家和社会对大学办学自主权的肯定、确认及授予。也就是说，要落实《高等教育法》中关于大学为独立法人的规定，让大学有完全的办学自主权，而且这种自主权的行使与国内其他方面的政策、规则是协调的，没有冲突的。比如：南科大的“自主招生”与教育部的“全国统一招生”就应该没有冲突，也不会有来自其他方面的压力。
大学的自主权对大学而言，是大学能够成为真正大学的最基本的思想和制度条件。如果没有这个条件，大学的思想就会由于受到外界力量的禁锢和束缚，而失去大学的本性、精神、灵魂，变得残缺不全或萎靡不振；大学的制度就会因外界力量的干扰，而背离教育本性，变得左支右绌、自相矛盾；大学的文化就会因为抵御不住社会上的强权威慑和利益引诱，而变得腐败、投机、庸俗。而朱校长在办学过程中的“当机立断”（自主招生）和“艰难选择”（由市委组织部选聘副校长、成立理事会等），可以说都与这个规律的内容缺失有关。
若南科大与外国大学一样，天生就拥有大学的自治权，那朱校长就不用去纠结于是否要自主招生、自授学位、由组织部选聘副校长这些事了，他完全可以专心致志地考虑“如何选教师，如何筹集经费”这些国外大学校长们所从事的工作。因为在世界大学的制度和活动逻辑中，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事实证明，在没有上位规律保证的情况下，讲中位或下位规律是意义不大的，也是无法促进大学的根本性进步的。
而在大学活动的上位规律问题上，有两方面的历史史实需要注意：一是在世界大学发展的历史经验中，其最早时期的大学自治权的授予或获得，都是需要仰赖当时的国王、教皇或诸侯的理智、开明态度的。也就是由体制内的卡理斯玛人物，亦即理智、开明的领导者来为大学的体制“破冰”——为大学下放自治权。
二是由私立大学为主形成的大学自治的文化和制度传统，是现代大学形成的重要条件，尤其是公立大学消除自身缺陷（容易被行政权力控制）的重要条件。世界上各个国家的公立大学都基本上恪守由私立大学创立的三A原则（学术自由、学术独立、学术自治），也是大学这个世界性组织能够跨越时空、跨越地域而长期存在的原因。
我国大学的发展是无法脱离也无法超越世界大学的发展规律的。而世界大学发展过程中所经历的一些基本步骤，我们可能都无法省略和回避，而需要认真地学习甚至模仿。而做到这些则需要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必须要有“卡理斯玛”式的领袖人物，以及他们推动教育进步的意愿和决心。二是要改变国家的大学认识，亦即在国家的层次上，要承认大学是研究学问和培养人才的专门机构，而不能是简单化的社会政治或者经济的工具。
大学的活动应该遵循教育、科学、文化的规律，其宗旨和原则不能由大学外部的社会赋予或授受，而应该由内部生长和培育，从而使大学成为有自己坚定信念、纯洁灵魂、高贵品质的“世俗教会”、“海上灯塔”。
承认大学教师是大学中天经地义的主体和主人，相信他们对文化、科学、教育发展有真诚的意愿和虔诚的情怀，对教育事业有真挚的敬畏和完全的负责精神（此亦世界范围内流传的“教授就是大学”），由他们主导的大学自治，不仅可以理顺在大学制度、文化、社会责任方面的各种关系，可以消除现实大学制度中的弊端和问题，而且可以在更高的层次上、更广泛的意义上、更长远的时期内为国家和社会服务，发挥由“伟大大学创造伟大国家”的作用。
而落实上述思想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支持由教育家按照教育规律独立办学，使我国大学的活动在遵循世界大学规律中“更国家”、“更民族”，也“更世界”。这或许是南科大“内忧”争论对我们的重要启示。
《科学时报》 (2011-11-10 B1 大学周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