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立新,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科学院藏药现代化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科学院“西部之光”人才培养计划入选者。
2004年以来主持国家及省部级重点研究项目12项。作为项目首席科学家主持科技部“十一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重点项目“民族医药发展关键技术示范研究”,主持“藏药佐太、寒水石特色炮制技术及其安全性评价研究”、“藏药桑蒂苷胶囊新药研究”、“藏药印度獐牙菜引种栽培”、“民族医药科学方法研究”等项目。
为研究藏药而生
“我这辈子也许就是为研究藏药而生的吧。”说这句话的人叫魏立新。
一米八六的大个子,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藏药现代化研究中心研究员,长时间在青藏高原从事藏药研究。
2009年初,参加完“十一五”“民族医药发展关键技术示范研究”研讨会,魏立新接受了《科学时报》记者的采访,他虽然风尘仆仆却难抑兴奋之情。这一我国民族医药首个单独立项的项目,国家投入3000万元,尽管数额并不算很大,但“民族医药”首次作为国家科技支撑计划单独提出,在中国科技史和民族医药史上都是值得记录的一笔。
之所以值得记录,不仅仅因为它涉及相对比较成熟的藏、蒙、维等12个民族医药,以及尚未挖掘整理的哈尼、布朗、德昂、傈僳、怒、阿昌等10个需要抢救性继承的民族医药,还在于数千年来,我们始终没有形成对民族医药安全性、有效性和可控性的有效评估和支撑。而对这些问题的争论不休,也成了今天限制民族医药发展的瓶颈。
魏立新是这个项目的首席科学家。他的研究领域专注于和中医药有着同样古老与神秘传统的藏医药。
魏立新本身是汉族,但他却有个宏大的理想,希望自己为之奉献终身的藏医药研究能够造福于中国乃至世界人民的健康事业。
回答“佐太”炼成
一千多年后的问题
“佐太”是藏语音译,“佐”是炼制,“太”指灰粉,“佐太”炮制实际上就是藏药中的炼丹术。这是历代名藏医对剧毒液体水银通过特殊炮制加工方法减毒后制成的半成品药品,不但基本消除了水银的剧毒,且具有神奇疗效,被尊为藏药中的至宝。
“佐太”之所以神秘,就在于能够将有毒的汞,通过与另外8种金属、8种矿物以及其他几十种原辅料进行复杂配伍、炼制、反应后,变成无毒的药。这种神秘的藏药已经被雪域子民使用了一千多年,但现代人对“佐太”重金属的内服却存有争议:究竟“佐太”的重金属元素成分是不是的确没有毒副作用?“佐太”临床使用剂量对人体有毒还是无毒?主要的蓄积靶器官是什么?毒效关系如何?
“佐太”炼成一千多年后,以上尖锐问题将由一位汉族科学家来解答。“许多人都说藏药有毒,但是藏民族的经验却证明藏药并没有显示有毒。”魏立新说,“自己的信仰和成功治疗疾病的经验被世人怀疑,这是藏族同胞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为了回答这个难题,明辨是非,魏立新查阅过的文献堆垒起来,甚至比他的身高还高。迄今为止,他也没有找到确切证据,证明以硫化汞为主要成分的“佐太”对人体健康是有毒的。
为验证“佐太”的安全性,需要从传统炮制工艺的辅料规范、炮制技术、质量控制和安全评价等方面入手,这就意味着需要彻底弄清整个炮制工艺的化学过程。而这种丹药的神秘炼制工艺非常复杂严谨,在中国五大藏区里,掌握“佐太”炮制技术的老藏医仅有十几人。其整个工艺的基本操作,尽管历史流传下来的书中都有一些记载,但那些最为关键的技术,只能通过历代的藏医直传、单传。千百年来,藏医术并不轻易传给外族,更不用说藏医药中的至宝“佐太”的炮制技术了。
藏医药领袖人物、西藏藏医学院院长尼玛次仁,非常反感有些人打着研究藏药的旗号却在毁坏藏药现在的形象与未来的前途。现在,他已经成为魏立新研究藏药的最强力支持者。
“‘佐太’是藏药中的绝密技艺,尼玛院长不仅亲自带着我参观了‘佐太’炮制工艺的现场,我临离开的时候,他们还把‘佐太’炮制工艺的藏文复印给我;金子银子做出来的成品和半成品,我都可以拿走用于实验,这是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魏立新说。
刚开始打交道的时候,魏立新曾几度登门拜访,尼玛院长根本就不见他。和其他许多藏医大师打交道,魏立新基本上每次都会先吃上几回这样的闭门羹,但最后他总是能够成为这些大师们的座上宾。理解和信任,诚意和执著,魏立新跨越了这道多年来没有人能轻易跨过的鸿沟,创造了一个奇迹。
由于历史形成的原因,各地区藏药“佐太”的炮制各自为战,工艺混乱,缺乏质量控制,难以实现安全保障。这一次在“民族医药发展关键技术示范研究”这个大项目中,魏立新首次组织起了西藏、青海、四川、甘肃等地的藏医院及藏医药研究机构,以及清华大学、中国科技大学等著名高校,对藏药“佐太”的特色传统炮制工艺、质量控制及安全性评价等开展了深入的科学研究。
“这是整个项目的重中之重,也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桑国卫院士要求我们重点解决的藏药最急需解决的问题。”魏立新说。
一千颗“蒂达”种子
相当于一粒小麦
起源于印度的藏药材“蒂达”在中国的成功引种栽培,是魏立新人生坐标上的重要标记。
“蒂达”是藏语中对印度獐牙菜这种藏药材的称呼,是藏医中用来治疗肝病的首选药物,仅在尼泊尔、印度有分布。藏医用其入药1300多年,一直是靠私人带入国境。《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藏药标准》收载的200个成方制剂中,有30个处方使用蒂达,占总方剂的15%。但是,近几年随着使用量、使用频率的快速增加,蒂达的野生资源面临枯竭,已于2002年被印度列入一级濒危药材的行列。因此近些年来,国际上开展了蒂达人工栽培的大量研究。但到目前为止,国外最好的结果仅仅是完成了蒂达细胞组织培养的苗期研究,而人工栽培的种子出苗率等问题尚未解决。
2004年,为了实现在中国对蒂达的引种栽培,魏立新带着团队去尼泊尔寻找蒂达。那次从尼泊尔采回来的种子,现在在温室中已经长到2米高了。魏立新完成了蒂达的种子萌发,土壤出苗,促进抽薹、开花及病虫害防治等温室关键技术研究,在温室和大田环境中,都已完成蒂达从种子——出苗——抽薹——开花——成株——种子一个完整生命周期,在世界上首次成功完成了该植物的人工栽培实验。
魏立新的秘诀在于把种子一颗颗地挑出来。蒂达的种子很小,一千颗种子才相当于一粒小麦,也就是说一千粒种子仅有25毫克左右。这么小的种子撒入土中,用肉眼根本无法观察。如果土壤不平整,对于种子来说就相当于落入了万丈深渊,它根本无法生长。“很多人没有种植成功,是因为不知道种子的真实大小。”魏立新说,“天下大事必作于细(老子语)。仔细就是你的伟大之处。”
魏立新几度用生命换回的种子,已经突破了蒂达在青藏高原高纬度、高海拔、高寒地区的生长限制。在世界上首先实现大田苗成活2年,并顺利地越冬。蒂达的引种栽培成功,弥补了我国不生产该药材的一个空白,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
“我们藏药将来要走向世界”
“我们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立足‘西北’和‘高原’,搞藏药研究的历史已有40年,但一直没有形成完整的系统。从到这个研究所工作的那一天开始,我的志向一直就没有改变,就是要统一藏药标准,用现代科学方法解释藏药的有效性,让藏药走向世界。”魏立新说。
2006年,魏立新参加了国家民委举办的民族医药高级研修班,他在课堂上一如既往地不多说话,但是记录本里的文字却密密麻麻,既有对多个民族医药专家意见的集思广益,也有自己多年来对民族医药发展见解的积累和归纳,引起了国家民委领导的高度重视。
2007年,国家民委的相关领导提出,请魏立新作为民委的代表,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协商,写出申请国家民族医药科技支撑计划的项目方案。这个方案几经专家论证后得到通过。作为一位汉族科学家,魏立新在民族医药研究方面的造诣,得到了参与论证的各位民族医药专家的首肯。他也把握了人生的一个重要发展契机。
接受《科学时报》记者采访的前一天,魏立新刚接受了美国《科学》杂志亚洲主编的专访。“我之所以愿意接受这个采访,是因为我们藏药将来要走向世界。”他说。
“我们现在的民族医药研究可谓活力四射。民族医药若与中医和西医比较,具有三个明显的特点:一是文化背景,西医文化背景是海商文化,藏蒙医药背景是游牧文化,中医药背景是农耕文化。二是寺院医学,藏医有1200年的寺院医学历史,这一点与中医极不相同,而到现在藏医仍保持这个传统。三是西医的特点在于形态解剖、结构观察,中医在于思外揣内、功能观察,藏医在诊脉等方面类似中医,但解剖学特别发达,比西医的解剖学早了1000多年。这和藏族的天葬习俗有关。在藏医‘曼唐’(医学卷轴画)里,许多对人体结构和解剖的描述就十分清楚。”
魏立新说,他的理想在于解决民族医药和西医并存且相互理解的问题,“今后传统和现代医药的结合点,可能就在矿物药上。矿物药成分相对简单,易于用西方医学理论进行解释,便于用现代方法技术进行验证,容易被现代社会所接受和认可”。
“互斥并不是矛盾,而有可能是互补。藏医药等传统医药和现代西方医学的关系,就像长江与黄河这两条均发源于我们青海的大河,都东流入海,但却在各自流域养育着亿万生命,也并不需要一定要把它们两条河合并起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希望世界上的各种医学体系并存,能够互相理解,取长补短,同时造福于人类,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魏立新说。
《科学时报》 (2010-6-4 A2 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