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蕾 来源:中国新闻网 发布时间:2010-12-24 16: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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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时:高教改革必将成功 尽管不一定是自己
他以科学家的实验精神探索中国高教改革的出口,以哲学家的思维宽解内心的困顿,以教育家的仁爱守望中国大陆第一所没有官员的大学。2010年,他在高校的行政改革上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人物简介:朱清时,1946年2月出生,物理化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98年6月~2008年9月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第七任校长。第八、九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届全国政协委员。2009年3月,被深圳市南方科技大学校长遴选委员会推荐为校长第一候选人,同年9月10日接受聘书,成为南科大创校校长,被社会各界寄予高等教育改革厚望。
言论
“我已经64岁了,想再拼搏一次,看看去行政化能走多远。
众多体制上的障碍,已经法制化了的障碍,不是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就能把它全部克服了的。
现在参加到我们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我相信我们做的事情代表了中国教育的大方向,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参加,肯定会成功,但不一定是我。”
朱清时三解“困卦”
对朱清时来说,这是艰难的一年。他坚信中国高等教育改革必将成功,尽管成功者不一定是自己。
2010年接近年底的光景,朱清时收到记者发来的照片——自从就任南方科技大学创校校长以来,每个月都有记者来拍照。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自己,朱清时心里略有怅然:“啊,我已经老去这么多了……”同是仰着头的一张肖像照,他觉得今年10月的他,比去年同期“满面红光消失了,新添了几许皱纹,(显得)疲惫”,那是拜失眠所赐。每天的睡眠多少,完全取决于“吃多少安眠药”。
这是焦虑的一年,朱清时用《易经》来描述这种焦虑:“中国《易经》中间有一个卦,叫困卦。我们想做的事情就是改革,但是处处都碰壁……所以总的感觉就是困。”破解方法之一是承受这个困境,仍坚守正道,自得其乐,等待时机,必可成事,摆脱困境。
12月18日下午,南方科技大学举办了自主招生咨询会——家长带着孩子从各地赶来,对这所尚没有拿到教育部招生批文,准备由学校自己给学生颁发文凭的南科大表现出了浓厚兴趣。学校和深圳教育局领导坐镇,能容纳200人的会场连过道都站满了人,原定一场的咨询会也增加到三场。这个场面让朱清时很感动,“大家是用实际行动来支持南科大和南科大的改革。”
不可能的任务
深圳的冬天,气温仍在20多摄氏度,但朱清时腰间却缠着一条宽宽的保暖护带,那是因为肾结石的缘故,腰寒。
自从任了这个校长,朱清时就没再跨进过体检中心的门。“(因为)我从事南科大这件事,(所以)体检对我没意义,检出来有病我也不能休息,没有别的选择。”朱清时语速徐缓,却不得不做一个跟时间赛跑的人。
在中国大陆,按照教育部几十年来形成的规章制度法律法规,要建成一所研究型的大学,需要经过的程序为专科的设立、评估,本科的设立、评估,硕士点博士点的申请,这个过程通常需要历时二三十年。
而南科大的目标,是要效法一河之隔的香港科技大学,用不到20年的时间建立一所一流的研究型大学,朱清时是被全球猎头公司和深圳市选中的“造反”带头人。他在担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校长期间,抵制全国性的圈地、扩招大潮,还说出“我对(中)科大主要的贡献,不是做了什么,而是没有做什么”这般给力的话,被舆论称作“中国最牛大学校长”。
2009年9月10日,朱清时从深圳市代市长王荣手里接过校长聘书,闪光灯下留下了改革者意气风发的面孔。但实际上,“深圳筹备南科大,教育部在很长时间内是不同意的,因为深圳筹备南科大的思路跟现有规章制度法律法规格格不入。”朱清时清楚,此先河一开,后来者的攀比将难以对付。
骑虎难下是种焦虑且危险的体验。
“筹建不经批准,你要动用财政的资源,你要想建南方科大——违法!”朱清时说“头几个月完全不知道出路在什么地方”。
已经就任的朱清时想着“总要尽职做一些事”:“我能做的事只有一项,就是把我们想建南科大的理想、理念,我们想做什么样的实验,告诉社会大众,告诉教育界的专家、领导,让大家来评判,应不应该让这个学校去试一次。”结果,在媒体上,朱清时“博得了一边倒的支持”。
“……舆论的压力,(加上)上级一些首长的态度,教育部部长袁贵仁很有改革精神,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支持我们。所以第一个困境就走出来了。”
“一千万”的自主权
筹备建校,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花钱”。但在传统的行政管理体制下,钱是要按照严格的财务制度程序来花的,朱清时“买电脑”和“修房顶”的故事,形象地说明了朱清时是如何“完全被捆住手脚的”。
“我第一天上班说要买台计算机,工作人员马上告诉我:‘买要两个月哦。’”64岁的新校长被吓了一跳。对曾经账上有着几亿机动经费可供支配的前中科大校长来说,在深圳买电脑的过程简直无法理解——报计划、审批、招标、批量购买、分配,一个都不能少。
修房顶的事情更让人无奈。经历评估、报计划、审批、招标……这一绵长的行政链条后,其结果便是“几个月以后才开始正式修房顶”。
“要是这么做的话我们根本没有希望在短时间内把这个学校建好。”这个说话绵柔、温文尔雅的四川人有点恼火了。只是,他的破解之道依然是“讲道理”。
“我们去跟深圳市委市政府沟通……大家都觉得,中国这么大,中国的教育这么复杂,让一两个学校,特别是像深圳特区的南科大做做试验,不是一件坏事。我们大家都是讲理,市领导也很支持,开了几次协调会,明确表示,(对)南科大要坚决支持,好多地方给我们开了绿灯,我们买东西也快了,也给我们1000万机动经费。这是第二次走出困境。”
2010年10月,朱清时拿到了深圳市批复的第一笔机动资金,结果没到一个月“都用完了”,“光图书馆就花了四五百万”。如果花这笔钱要走老程序,大概需要半年,“当然肯定会被批准,但是值得浪费半年时间吗?图书馆买什么书,哪位官员能够提什么意见?完全是学校自主的。”
这1000万元,对于建校这样的宏大工程来说依然嫌少,“但给我们自主权,这就是一大步”。
原则问题不妥协
当然,朱清时想要的自主,不仅仅是财权,更重要的是招生和办学。去年建校时,他说,南科大要从高二招学生上来,转眼,他释放愿景时的那届高二的学生已经升上了高三,但南科大的招生还没有实现。
目前,教育部能够认可的招生方式是2011年后开始,与其他学校联合招生,但没有南科大学籍,“这样我们就很为难了。”朱清时不能接受这种方式。
“现在我们面临的就是坚决地自主招生了,自主招生就是照我们最初(的打算),袁贵仁部长同意的,我们考虑自己授文凭和学位。”
在朱清时看来,自授文凭和学位是“全世界所有大学都在做的事”,再自然不过。 “(其实)教育部根本就管不过来,但就是把授学位权给卡住了,这是中国教育行政化的一个重大标记。”朱清时说。“如果我们做成功了,我们就真正迈出了一大步。”
接近年底的火爆咨询场面,至少证明,朱清时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在这些小步累积起来的胜利和障碍里,朱清时“看到了中国教育界深层次的弊病……(那就是)在过去几十年中间,中国高等教育高度行政化,这个行政化已经被法制化了。”南科大想按照预想的走下去,这是不得不破除的第三个困境。
“改革不能完全避免错误,不能完全遵守过去的规章制度,更不能事事都要上级批准。如果都让上级批准,那就没有改革可言了;换句话说,那样的话就相当于我们把改革的风险都推给上级了,是吧?”朱清时说。
“我们很想大声疾呼,有领导同志意识到这一点,站出来说:‘让南科大做个教改特区!让他们试!他们试这些东西不管结果如何,对国家都有好处!没有什么危险!有后果我负责!’这样我们才能走出困境。”说这话时,温雅的朱校长握起了拳头,短促而用力地振臂,这是谈话间他少有的肢体动作。
一年的时光,给了朱清时教育实验与科学实验的比较经验:“(以前做科学实验)跟没有生命的对象打交道,它的规律都是很清晰的;现在我们要办学,要跟人打交道,人都有思想,所以规律都不是很清晰,取决于个人的态度。”
400多天的教改实践,让他在探索与人打交道的路上,学会了“妥协”——这在很多了解他的人看来,实在罕有。“可以让步的尽量让步,毕竟我们要获得社会上大部分人的支持,特别是政府的支持,必须要做一些妥协,让他们也满意。”但是,“原则问题是不妥协的,比如今年招生,我们不妥协;自授文凭自主招生,我们不妥协。”
有时,下属会听到他喃喃地念叨自己的任期:“我还剩下四年……”下属撺掇着说:“再干一届吧。”校长不置可否。
只有一次,老头儿喝了点酒,私下里才吐露这样的狠话:“(下一届)坚决不干了!”
而在没有酒精作用时,在人前,朱清时还是会说:“大家的希望,都希望看到中国教改成功,即使干不成,我们走到哪里,后人都可以借鉴,所以仍然很有成就感。中国的教改一定要成功,也一定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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