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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治国 来源:《科学新闻》双周刊 发布时间:2009-4-14 11:18:58
《科学新闻》:试剂真假困局

Invitrogen是一家全球领先的生命技术公司,然而最近它的产品被发现出了“问题”。 

 
席建忠的细胞培养实验再次宣告失败,对于这位北京大学工学院生物医学工程系特聘研究员来说,这已是第N次失败了,并且依然是同一个问题。如此状态从2008年仲夏一直持续到今年年初,时间长达半年之久。
 
“当培养到六七天的时候,部分种类的细胞就死掉了,我们一直找不到实验过程中问题出现在哪儿。”刚走进席建忠的办公室,他就向《科学新闻》讲述起了半年来郁积在胸中的怨恨和气愤。
 
今年35岁的席建忠做梦也没想到在实验中捣蛋的竟是假试剂。
 
“李鬼”捣乱
 
惹恼席建忠的是美国Invitrogen(英杰生命技术有限公司)公司旗下一个著名的品牌——GIBCO的一种名为DMEM(Dulbecco’s Modified Eagle Medium)高糖的生物试剂(培养基)。DMEM是一种普通的生物试剂,主要用于细胞培养。
 
以往席建忠的实验室都是直接从Invitrogen公司在中国北方唯一的一级代理——北京茂健联星科技有限公司(简称茂健联星)那里购买所需的DMEM。
 
2007年年底,一次偶然的机会,席建忠的博士生孙常宏从北京思语伟业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简称思语伟业)购得同一品牌的试剂,这一阶段的实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2008年6月,席建忠的实验室第二次从思语伟业购进一批GIBCO品牌的DMEM,产品货号为12100-046,批号为1320158,“但是,就是这批DMEM导致细胞培养出现了问题。”席建忠说。
 
实验一次次失败,让席建忠先后将焦点瞄准在培养箱、血清等方面,但是一次次地变换条件、重复实验、排除其他干扰等等,都没有让席建忠找到实验失败的原因。
 
后来,席建忠偶然一次和一级代理通电话,讲到从思语伟业那里购买的DMEM价位较低,“一级代理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你肯定买的是假的,价格低于300元就不可能买到真的”,席建忠回忆说。
 
一句话提醒了席建忠。半年来一直没有找到实验失败的症结,现在似乎看到了问题的答案。于是席建忠就从一级代理那里重新购买了DMEM。
 
“这下好了,培养的细胞很正常,再也没有出现先前类似的情况,终于找到原因了。”孙常宏说。困扰席建忠以及整个实验室半年之久的谜团似乎有了答案。
 
然而,在3月20日上午席建忠与思语伟业就购买的DMEM试剂是否有问题进行交涉时,该公司的业务员贾祥意却提出质疑:“实验的失败,并不能说明试剂就是假的,只有出具对试剂的质检报告才能证明它是假的。”
 
真假难辨
 
贾祥意的一席话提醒了席建忠,需要去鉴定试剂真伪。
 
3月20日下午,来自Invitrogen驻上海亚太区总部的销售代表鞠俊对席建忠购自思语伟业的DMEM进行了现场真假鉴定。
 
鞠俊告诉《科学新闻》:“首先通过Invitrogen网站查询批号,看这些批号的产品是否卖到中国。如果是,在此基础上再通过批号和有效期即可比对出真伪,因为批号和有效期是一一对应的,一个批号只有一个有效期。”
 
包括储存条件、温度以及上述信息在内的文件被称为该产品的分析证明(Certificate of Analysis),通过Invitrogen公司官方网站检索产品批号,就会获得这种分析证明。
 
然而通过Invitrogen的官方网并没有检索到批号为1320158的DMEM的分析证明。这说明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个批号的DMEM根本就没有销售到中国,二是这个批号本身就是假的。对此,Invitrogen(上海)贸易有限公司给出了一份产品声明,证明该批号产品不存在,为假冒产品。
 
Invitrogen的一级代理茂健联星的销售经理李蓓推测,有些小公司(所谓的二级代理商)先从一级代理那里买来真的试剂,然后按照购买试剂的批号重新印制新的有效期,再(生产)出售,导致批号和有效期无法匹配,有时甚至出现一个批号对应若干个有效期。
 
除了这一识别方法,鞠俊同时指出还有几种简单鉴别(GIBCO)DMEM真假的方法。
 
鞠俊补充道,如果都不可行,还有一招“杀手锏”来鉴别真假:通过测定试剂的成分来判定,这样一来,任何假试剂都无法逃脱检测的“法眼”。“造假的利润很高,为了避免类似情况的发生,去一级代理那里购买试剂比较可靠。”
 
源头难觅
 
可是到目前,一个谜团仍摆在我们面前,思语伟业销售的假试剂究竟来自哪里?
 
3月23日,思语伟业一位崔姓销售主管告诉《科学新闻》:“我们并不是GIBCO的代理, DMEM是从别的公司订的货,然后我们再卖。”
 
她以“商业秘密”为由拒绝透露思语伟业出售的GIBCO DMEM的真正进货渠道,这为GIBCO DMEM的来源披上了神秘面纱。
 
然而,事隔不久,当得知席建忠准备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此事时,思语伟业公司终于改变了态度,其公司法人代表宋国杰3月27日向《科学新闻》透露:“这些货大概是在2007年三四月份,从北京华泰荣信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简称华泰荣信)进的,而且当时的进货清单都有保留。”
 
但是,进货单上只有货号,没有批号。对于席建忠购买的两批货号为12100-046和12100-038的GIBCO品牌的DMEM,宋国杰承认确实是从自己的公司购买的。至于产品的批号,宋国杰表示,由于进货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很久,记不太清楚了。
 
在试剂代理领域,同一试剂在两个不同的区域代理处往往存在价格差异,所以一些所谓的二级代理商一般会从价格比较低的区域代理那里进货。
 
前述思语伟业的那位崔姓主管终于承认:“所有的东西我们不可能全部来代理,这是不现实的,但是有些东西就是便宜。我们进的货基本是从华泰荣信和其他公司进的。一些公司给的基本是批发价,我们就直接从它们那里进货。说实话,我们用肉眼根本无法辨认试剂的真伪,更不具备制造和生产试剂的能力。”她同时抱怨说,“我们也是受害者。”
 
针对思语伟业给出的进货解释,华泰荣信则有自己不同的说法,公司法人代表王卓雅告诉《科学新闻》:“卖假货,这不可能。我们的货是从国外直接进的。批发一盒的利润也仅有10~20元左右,我们不会因为这20元去冒这个风险。”
 
除此之外,“因为公司业务比较多,至于2007年思语伟业是否从我这里拿过培养基(DMEM),我不确定,只是印象中有过;即使拿过,那是不是我的货也不确定”,王卓雅一再强调。他承认,该公司有销售给思语伟业的出库单,但是单子上面只有DMEM培养基的名称和价格,产品的其他详细信息,如货号和批号都没有,“所以无法确认思语伟业到底是不是从我这里买的”。
 
华泰荣信是一个只有六七个人的小公司。“尽管我们没拿什么代理,但是我们有很好的渠道。好多公司都在出售假的,他们没有渠道,怎么能拿到那么多的货。”公司销售经理、王卓雅的妹妹王卓月说。与此同时,王卓月给出了与王卓雅不同的答案:公司进货渠道就是南京的一个办事处,这个办事处是他们多年来维系的上家,与王卓雅所说的“国外”来源并不吻合。
 
然而记者向Invitrogen中国总部咨询时发现,GIBCO在中国只有上海、北京、广州、重庆和武汉五地具有代理资格,南京的Invitrogen货源也是在上海代理商的辐射圈内,有关“南京办事处”的任何信息,华泰荣信拒不透露。
 
真伪假货
 
在《科学新闻》的调查过程中,一些人也反映,假试剂当中也有“真品”和“赝品”。
 
王卓月说:“其实(有些)假试剂就是一些公司和(某些国际试剂公司的)办事处一起搞出来的。”
 
本身就是假货,还有真伪之分,令人费解。
 
王卓雅向《科学新闻》透露:“目前还存在直接从国外定制大包装的现象,有50升甚至上吨的大桶装,一般先到中国香港,然后进行分装,国内还很少具有这样的水平。”他说,假货其实都是某些国际试剂公司办事处的人干的,也只有他们才能申请到那些特定的大包装,但分装后的产品一般不会走代理商。
 
如果以合法进口作为判定真假的标准,那么这些分装的试剂无疑也算是假货。
 
“一些公司会进(这样分装的)货,真假都卖,只是假货不通过公司正规地流出,一般是流到另一个与试剂生产商不相关的公司,然后彼此流转。”王卓雅说。
 
他补充道,从办事处分装出来的这些假试剂还算是好的,有的还能用;另一种是纯粹在国内造假,与试剂生产商没有任何关系。
 
分装的试剂可以算作假货中的“真品”,而自行造假的则可以说是“赝品”,无论哪一种,都比正规进口的试剂便宜一些。
 
谁是受害者
 
假试剂造成的损害,往往不局限于某个人或某个实验室。“北大、清华等学校的老师也曾多次反映过类似的问题,这是常有的事,已经不新鲜了。”北京大学 院一位教授说。
 
2007年12月,北京大学工学院先进材料与纳米技术系攻读博士学位的郑春红就有过类似的遭遇。她所在的黄岩谊实验室从北京某生物科技有限责任公司进过一批GIBCO的M199和DMEM两种培养基。记者调查发现,郑春红购买试剂的这家生物科技公司,也并非GIBCO试剂的代理商。
 
另有一位科研人员告诉《科学新闻》,他们通过不正规的代理商购买的培养基颜色呈白色,而真的培养基的粉末呈黄色。而且这些试剂配出来的培养液颜色也不一样。所幸,这样的培养基最后没有影响实验结果。
 
假试剂对席建忠实验室造成的损失,不单单是总价几千元的那几盒DMEM培养基。席建忠仔细一算:“试剂本身的花费并不是很大,但是培养细胞作为整个实验的最基本一环,位于实验的最上游,如果把实验过程中添加的其他试剂以及仪器和人员成本折算进去,估计损失在二三十万元左右。”
 
如果没有及时发现试剂是假的,实验做完了、数据整理出来了,相应的文章会在随后的几年内陆续发表。殊不知,这些论文都是基于数据不真实的情况下发表的,对整个科研所造成的危害可想而知。
 
假试剂除了对科研本身造成伤害以外,对正规公司的声誉和效益也有一定的影响,这一点对于武汉博士德生物工程有限公司来讲深有体会,该公司ELISA技术部工作人员告诉《科学新闻》:“近来许多客户向我们反映一些唯利是图的公司和小作坊,用假冒伪劣的ELISA试剂坑害广大的科研工作者,严重扰乱了科研工作和市场秩序。”
 
试剂毒瘤
 
令人奇怪的是,在生物试剂代理领域,关于科研单位、高校等时常购买假试剂的情况,其实早已存在,然而直到现在才有科研人员主动站出来就这一事实讨公道。他们买到假的试剂似乎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北京大学工学院的特聘研究员黄岩谊说,“实验室的老师和学生从来就没有想过试剂会有假的,他们大脑里从来就没有那根儿弦。”
 
今年每盒(GIBCO)DMEM的定价为320元,较去年涨了20元,而这些所谓的二级代理商仅售250元,整整相差了70元。“有的二级代理商确实是在出售假试剂,而且价位比我们一级代理还低。对于这一问题,我们也没有办法。”茂健联星的李蓓说。
 
茂健联星的业务员焦艳丽同时证实,当购买到假试剂并且影响到实验进程时,“一些老师们又折回来重新从我们这里购买”。
 
但是,假试剂仍以其价格优势在生物试剂市场攻城略地。“这些假试剂就好比是拿二锅头来充五粮液,以次充好。”席建忠愤愤不平地说。
 
“怎么打击?我们总不能将价格降得很低吧,如果我们的价位也降低到他们(假试剂)的水平,生意就没办法做了。”Invitrogen的鞠俊坦言,他们公司也通过法律手段打击过这类公司,可是打击一个,却冒出更多,最后就懒得去请律师了。
 
北京大学一位律师告诉《科学新闻》,这种情况一般可以通过两种方式来解决,一是向法院起诉,要求赔偿损失;二是通过工商部门对其进行行政处罚。
 
像茂健联星这样的一级代理也很困惑,平时也只能通过大力宣传来告诉科研人员尽量从一级代理那里购买生物试剂,但仅此而已。
 
“出现假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大的环境就是这样。”李蓓指出,好多客户买了以后发现是假的,一般不会采取任何手段来讨个说法。
 
根据鞠俊的介绍,除了DMEM有假冒试剂在流通,市面上还有Fetal bovine Semm(血清)、Trizol(RNA抽提试剂)以及Lipo2000(转染试剂)等假试剂出售,“已经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了”。
 
“假试剂在流通过程中具有极强的隐蔽性,一旦进入实验室往往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对于这种潜在的危害,希望能够引起广大科研人员的重视,并拿起正当的武器来捍卫自己的利益。”席建忠说。
 
目前,该事件已受到北京大学校方的重视。
 
鉴别DMEM的四种方法
 
鉴别一:真的试剂袋封口处是通过热敏的方法加以封合,假的是其他封合方法;
 
鉴别二:真的试剂袋标签上颜色较深,假的则较浅;
 
鉴别三:真的试剂袋标签上的字体和条形码等印刷清晰,假的比较模糊;
 
鉴别四:真的试剂粉末呈黄色,假的颜色较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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