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千里求学，而后万里不惧

这位“90后”博导获首届陈景润奖！

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下，有一个小小自然村，名为“台湾府”，村子与福建一衣带水，与宝岛台湾隔海相望。

山东大学数据科学研究院教授、“90后”博士生导师黄炳荣的家乡正位于此。

从长汀县台湾府到山东大学足足1500公里，2008年，黄炳荣考上了山东大学，四年间，每次坐着20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他往返于家和他心中的高等学府。

“高考完填报志愿时，全家人都不懂，也没有想过专业和就业的关系，只是因为自己对数学感兴趣，所以我的全部志愿都填了数学。”黄炳荣对《中国科学报》说。

11年里，从闽西山区到济南求学，从济南再去往美国纽约、以色列特拉维夫，横跨数万里，最后又回到济南。当年那个18岁少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走那么远。

近日，凭借“L-函数的矩及其在Rankin-Selberg问题和算术量子混沌中的应用”，“90后”黄炳荣被国际行业专家提名，并获首届陈景润奖。

哥伦比亚大学教授Dorian Goldfeld（左）与中国科学院院士席南华（右）为黄炳荣授予“首届陈景润奖”

2017年，黄炳荣在哥伦比亚大学数学系

“夜空中最亮的星”，点亮！

2016年深秋，百老汇大道上，月光如水。橘黄色的路灯照在街道两旁，一片金黄的树叶上。这一年，是黄炳荣跟随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张伟做联合培养博士的第二年。

深夜十一点多，秋风轻拂黄炳荣，结束了一天的“烧脑“工作后，他一边往住处走去，一边思索着如何继续推导。

各种数据与理论不断在脑海中涌现，他步伐缓慢，突然，一个长久困扰他的问题，其解决思路如夜空中最亮的星，在不经意间灵光一闪，清晰浮现。

“当时，我正对L-函数在三角形区域内的性质做研究，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既然矩形的方法无法推广到三角形，那能不能用无穷多个矩形去盖住三角形呢？“黄炳荣笑着回忆那瞬间的美妙。

这个灵感可得来不易啊！回顾此前几个月，黄炳荣初到哥大时，研究并不顺利。

于是，张伟一直鼓励黄炳荣多和哥伦比亚大学教授Dorian Goldfeld交流，缘于Goldfeld的研究更偏向于解析数论，这与黄炳荣的研究方向更契合。

“刚去的时候，感觉周围同学的见识与知识储备都比我厉害。而那些学者们更有丰富的知识与开阔的联想能力，侃侃而谈的样子完全是大数学家的风范。”黄炳荣缓缓说道，“那时候我每过一两周都一定会去找Goldfeld教授聊聊自己的思路和进展，在迷茫中探索前行。第一年，逐步解锁了许多新的研究方向，但知道的越多，越意识到自己不足。”

2016年上半年，Goldfeld提出“是否可以无假设条件下证明存在无穷多L-函数满足超正性？”此后的几个月，两人一直埋头钻研着。

同年6月份，黄炳荣回国。他和自己的导师、山东大学教授刘建亚交流了这个疑惑。刘建亚第一时间帮助黄炳荣联系并访问了美国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教授Sarnak。中美两位顶尖教授联手，当即给黄炳荣指出了一个可能思路。

下一步，则是如何走通。而这关键的灵感则诞生在了这个无与伦比的秋季夜晚，在这曼哈顿午夜街头。

“它给了我一种科研的体会，这是从毫无头绪到思路清晰的过程，我很珍惜这种感受。”黄炳荣微笑着回味。

其实，这并不是黄炳荣第一次与数论碰撞出如此巧妙的“火花”。

“在大学前，唯一一次出县城还是高二时去参加数学竞赛，当时没有专业训练，老师只给了一本书让自己看。”黄炳荣笑笑，也正是真正学习数论后，他才意识到，自学的那本书里，自己最感兴趣的数列部分，就属于数论。

直到大三，黄炳荣才第一次正式接触数论基础课程。

“以前接触过一些猜想，很容易理解，但我完全不懂证明。“等学到证明的时候，他才发现，站在高等数学的角度去看100多年前、几十年前发展而来的数论时，“实在是太精美了！”他由衷感叹道。

本科毕业前，因为山东大学是“解析数论”这个研究领域最重要的基地，他毅然放弃了其他院校的保送机会，选择跟随导师刘建亚接着硕博“攻关”。

回顾他的数学研究，似乎总有一种缘分引导着他向数论走去——这个数学理论中最严格又最精确的领域。

2016年11月，黄炳荣在纽约

黄炳荣在作报告

旷野数学，勿自我设限

“数学真的很“漂亮“！

黄炳荣笑着解释道，“数学对我来说，非常严肃、严谨，里面有许多理论都是非常奇妙的，很多深刻的东西值得去探索，就像欣赏作品一样，非常有吸引力。”

2017年，黄炳荣前往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数学科学学院，跟随教授Zeév Rudnick做博士后，主要研究内容为解析数论与算术量子混沌。

博士后期间研究的成果，为他日后取得第一届陈景润奖埋下了伏笔。

陈景润奖由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与中国科学院大学教育基金会设立，旨在奖励和表彰在中国完成的数论与代数方向40岁以下青年人才的杰出成果。该奖项每两年颁发一次，每次最多两项成果，而评奖委员会全部由国际知名科研人员组成。

作为年轻的“90后”博导，黄炳荣就是首届陈景润奖的两位获得者之一。

本次，黄炳荣与获奖成果相关的论著有三篇：《Eisenstein级数的量子方差》《关于Rankin–Selberg问题》《Hecke–Maass尖形式的三阶矩和 L-函数的矩》。

后两篇文章，黄炳荣更是从以色列一直思考到了中国。

2018年，在以色列完成五六篇文章的预印本后，黄炳荣开始思考难度更大的“与高阶自守形式相关的Rankin-Selberg问题”。

这一问题被塞尔维亚科学与艺术学院院士Ivic 等长期关注，并在其论文中称之为 “最久未改进的‘界'之一”。

为了这项课题，他更加细致地学习了印度国家科学院院士Munshi等人的新进展，但直到2019年底回国工作，他仍然没有真正做出来。

随后，在与同行们的不断交流中，他再三思考，决定转变思路。

“结合亚凸界问题上的新技术解决问题。”黄炳荣坦言道，“许多问题的解决是一种时代的必然，历史在演变，工具也在创新，一定不能拘泥于一种思路。”

而第三篇文章，自守形式的三阶矩问题，则是随机波动猜想的一个重要情形。他从2018年开始研究，直到2022年才真正解决。

既然开始，就一定继续。英语曾是他最大的痛，从闽西山区来到济南读大学，黄炳荣的英语实在晦涩到“不忍直视”。“六级考试对我来说非常困难。“黄炳荣苦笑道，”但是好在文献阅读的语法相对简单，最难的就是专业词汇。没有捷径，最初几篇都是硬着头皮强迫自己看下去。”

记者看到，那本至今还被保留着的GTM专业书则记录了密密麻麻的单词翻译。

即使后来出国交流，很多地方他还听不懂，但他仍然坚持参加讨论、坚持听报告讲座、坚持学习与进步。

“英语虽然始终有障碍，但不能因此而自我限制。“在黄炳荣的生活里，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绊得住他对数学的学习与热爱。

导师刘建亚（右）与黄炳荣

传承二字——传下、承住

“师爷”、数学家潘承洞的重要成果之一是关于线性素变数三角和在小区间的估计，非线性的情况更为困难。导师刘建亚的博士毕业论文正是对此困难问题的研究。潘承洞曾在刘建亚做博士论文答辩时说：“这个问题很难，我跟陈景润年轻时候都没做出来，你做出来是很好。”

而在刘建亚的指导下，黄炳荣研究生期间的第一个课题，便是小区间上素变数三角和估计，对刘建亚的博士毕业论文结果进行改进。

2014年，刘建亚获得了一项在中国数论界前所未有的成果——“将高维自守形式应用到素数分布”，终于，时隔32年后，继1982年数学家陈景润、王元、潘承洞获国家自然科学奖后，刘建亚再为数论领域摘得桂冠。

同年底，刘建亚在听完黄炳荣的论文思路后，专门将各地的师兄弟们组织起来，由黄炳荣汇报论文主要思想，让大家把关。

两年后的2016年，黄炳荣终于独立完成了第一篇自守形式和L-函数领域的论文，这也是他的博士毕业论文。

冥冥中，或者这就是一棒接一棒的传承啊。

“读研时，刘老师常说，‘大胆做，如果最后发现做不了数学研究，那就从事别的行业，我都非常尊重你们，但一定要充分了解自己的兴趣能力。‘”黄炳荣一字一句说着导师的教导。

如今，作为年轻的“90后”博导，黄炳荣也在不断将自己从老师们身上学到的，指导给学生。

“学术环境在变，一定要学会独立找到合适且有意义的问题，掌握方法，多做学术交流。”在向自己的博士生们介绍经验时，他常说，“自己的科研之路不具有普适性，但每个人一定要掌握独立思考的能力。“

获得陈景润奖后，中国科学院院士张平向黄炳荣发来祝贺：“希望你继续努力，为推动中国数学事业的发展贡献更多的力量。”

面对这项成绩，黄炳荣诚恳的坦言道：“我没有‘非我第一'的心，对取得的成果非常知足。要继续坚持做，只有做的多了，才会慢慢有突破。”

黄炳荣记住了师爷潘承洞的“敢于挑战大问题“，记住了导师刘建亚的”大胆去学、不要拘泥“，而他的学生们也同样记住了他的”大胆假设、小心验证。“

所谓传承，就是不断思考、不断体会、不断更新。

黄炳荣说自己很少拿第一，但是始终走在感兴趣的专业道路上，从来不是天才，天才做了不起的数学，而自己则通过后天努力，创造一定的价值。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