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中国科学报》 记者 冯丽妃
位于成都市西北的郫都区,是闻名全国的“郫县豆瓣”的产地,也是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第三地质大队(以下简称三大队)的驻地。
随着近日电影《三大队》的热映,这支地质大队也因为一项成果引发舆论关注。像电影里的“三大队”坚持不懈探查真相一样,过去5年,三大队的一组队员扎根高原、激战冰雪,在川西甘孜藏族自治州雅江县找到近100万吨超大型锂矿,刷新亚洲最大规模伟晶岩型单体锂矿资源量纪录。
但在此之前,当地很长一段时间内被认为没有找矿前景。三大队如何打破业界断言,让不可能成为可能?近日,地质队员向《中国科学报》讲述了其背后的故事。
从郫都向西500公里,穿越重重叠叠的高山峡谷就到了雅江。这里位于川西高寒地区,平均海拔3300多米,地质结构复杂,直到2019年底,矿区所属乡镇才打通四川省最后一条通乡公路。
过去5年,三大队科创中心主任岳大斌带领9名队员,一次次穿梭盘山道往返两地。
“现在是一年中队里‘人最齐’的时候,平常你来找人是找不到的。”三大队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地质队员就像鸟儿,春暖花开就飞到各地找矿,只有冬天上冻的时候才会归巢。”
尽管矿区所在地2002年就已设立探矿权,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被认为“没有找矿前景”。企业无意过多投入,矿权先后三次变更转手。
2018年,三大队接手该地探矿工作。三大队由原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108地质队和402地质队组建而成,两个地质队都是上世纪60年代起家的,有丰富的找矿经验。如果计算历史上探明的锂矿资源量,仅川西地区,三大队找到的锂矿就达200多万吨,其中很大一部分位于川西高原的“锂矿明珠”——甘孜甲基卡地区。
此次发现的雅江锂矿矿区距离甲基卡只有14公里,最初为什么不被看好呢?“附近没有大型花岗岩出露,而花岗岩能为锂矿提供物质来源。”岳大斌对《中国科学报》说,“找矿的希望还是有的,但找到大矿,要有点儿冒险精神。”
地表花岗岩露头少,深部情况如何?按照这个思路,当年11月,岳大斌和队员们进了山。经过反复勘查,他们在矿区圈定了一条红柱石带。这是锂辉石矿特有的找矿标志,岳大斌将其喻为“矿体逸出来的‘气味’”。基于此,队员们在红柱石带中找到了含矿载体。
有了气味和载体,矿体的“身影”还远吗?为找到答案,队员们每天穿梭在密林之中,寻找蛛丝马迹,最后发现一块厚约1米的伟晶岩矿化细脉。他们抓住这一“发丝”般的少量信息分析矿藏的“肌理”,认为这里可能有深部隐伏矿体。
深部找矿一直是世界性难题。雅江矿区植被茂盛、地质结构复杂,在这里进行深部找矿更加棘手。根据前期调研,队员们直接布设超300米的深孔验证矿体深部的连接性。
“见矿,意味着潜力巨大;未见矿,那就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了。”岳大斌说。
半个月后,钻孔打到300多米深,就有工人说看到了他们要找的“白石头”。
“第一钻”的“冒险”带来了令人振奋的信息:连续3个钻孔打出了1000多米的钻芯,“白石头”中氧化锂的品位达到1.62%。岳大斌大胆推测,3孔之间从南向北或许存在一条七八百米长的矿脉。
在岳大斌办公室的置物架上,放着一根根直径10厘米左右的灰白色岩芯。那是他和团队过去5年获得的“战利品”的一部分。
从2018年到2022年底,岳大斌带领队员在雅江地区钻孔93个,获取钻芯42247米。这背后有很多让队员们难忘的记忆。
项目处于高原深切割区,植被茂密、地形陡峭,矿区两边是高山,坡度近50度,因此爬山是每位队员的“必修课”。矿区平均每天有2~5台钻机施工,最多时有10台钻机同时工作,每台钻机每天能“吐出”六七段3米长的钻芯。为指导钻孔、放孔,编录钻芯,队员们每天上下山的高差达500米到1000米,相当于每天爬“半个泰山”。每每工作忙起来,午饭就在山上用干粮、自来水解决。
最艰难的是2019年。为了确定深部矿体走向,当时他们连续打了3钻,深度将近1000米,钻机却都未按照预定轨迹行进,导致上百万元的工程费打了水漂儿。“如果打偏了,资源量评估肯定不合规范。”雅江锂矿勘探技术负责人廖兴健对《中国科学报》说,最终,队员们反复摸索,采用一种实用技术方法才解决了问题。
最冷的是2021年冬天。通常队员们每年4月开春“出巢”,12月上冻前“归巢”。那一年为了赶工期,他们一直干到次年1月。那是川西高原一年中最冷的时节,气温零下十几摄氏度,滴水成冰,但他们每天仍坚持工作四五个小时。
苦中也有乐。“为了保障安全,我们在工地上养了几条狗,岳总给它们买了香肠等食物。那段时间,大家经常工作到半夜12点甚至更晚,饿了就把狗的香肠拿过来,放到炉子上烤着吃。”“90后”队员李龙回忆起那段集体“啃狗粮”的日子笑言。
为了满足企业尽早提交储量报告,实现绿色勘查、安全开发的需求,这些年来,每名队员都在克服困难、坚守岗位。
长期的野外工作让廖兴健每到冬天都会犯关节炎,膝盖里像蚂蚁啃咬一样疼痛难忍,但他在矿区一待就是11个月。资源勘查出身的队员王章翔不怕队里“压担子”,扛起矿区水文地质、工程地质和环境地质测量的重担,为监测夜间大庆河水流速度,经常凌晨一两点还在奔波。李龙新婚后就驻守在矿上,父亲患癌病危期间,他仍在坚守岗位。
凭着这种坚持,随着钻探深度的增加,队员们每天都有惊喜,信心越来越足。
2019年12月,雅江锂矿估量达到10万吨级,达到大型矿规模;2021年8月,估量达到60万吨,达到超大矿规模;2022年7月,估量达到近百万吨,氧化锂平均品位达1.62%。
短短5年,三大队一举打破川西高原甲基卡周边不会再找到大型伟晶岩型锂矿的业内断言,探获我国乃至亚洲单体规模最大、品位最富的伟晶岩型单体锂矿资源。
在此过程中,他们还创立了一套高效的深部找矿技术“组合拳”——通过地质、地球物理、地电化学和遥感等多元信息精确定位深部隐伏矿体,创下了四川省乃至目前国内锂矿勘探最深钻孔纪录——1302.5米,为未来深部锂矿探测提供了新模式。
今年1月,以中国工程院院士唐菊兴为组长的专家组对雅江超大型锂矿勘探项目作出高度评价,认为该项目是我国实施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以来取得的一项标志性成果,破解了高原深切割区隐伏巨型单脉伟晶岩型锂矿找矿关键技术难题,创立了隐伏巨型单脉锂矿找矿模型,相关找矿技术达到国际领先水平。
谈及对专家组评价的感受,廖兴健直言:“不管走到哪里,都觉得心里有光。”
矿区所在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当地农民主要依靠种植青稞、土豆,收取松茸获得收入,经济来源十分有限。四川省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党委书记、局长伍定告诉《中国科学报》,此次雅江地区高品位、超大型锂矿的发现,不仅有助于推动四川地质系统实施新一轮找矿突破战略行动、坚定四川省着力打造国家级锂资源基地的信心和决心,还有助于促进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
三大队队长肖华、副队长刘权向《中国科学报》记者表示,基层地质勘探不仅需要经验丰富、特别能“战斗”的队员,也需要具有丰富知识的青年人才。目前基层地质队在吸引高校优秀研究生、青年领军人才方面仍存在困难。
此次采访中,多位受访者认为,推动新一轮找矿突破,仍需青年地质工作者们敢于“下沉”到基层,让地勘队伍发挥找矿和勘探的“主力军”作用。
《中国科学报》 (2024-02-07 第1版 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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