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一场暴雨洗刷了内蒙古呼和浩特连日来的闷热，却导致突发哮喘的人群骤增，许多医院人满为患。

刚开学一周，呼和浩特大四学生王晨最近正忙着投简历参加招聘会，“从未想过哮喘会发生在我身上，我有多年鼻炎史，每逢花粉季勉强还能对付着过，但雷暴当晚就出现胸闷气短，第二天症状加重，差点缓不过来，去医院被确诊为雷暴哮喘。”

很快，“雷暴哮喘”这个新鲜词在朋友圈、微博刷了屏。

在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学系主任尹佳医生的诊室里，就有连夜从呼和浩特赶来的雷暴哮喘患者。不止内蒙古地区，我国北方多个城市也都相继出现雷雨天哮喘患者增多的现象。这个公众还很陌生的词，尹佳早在20年前就在中国夏秋季花粉症患者中观察到了。

“20年前，来自内蒙古的患者就告诉我们，每逢8月下旬9月初，当地急诊室哮喘病人爆满，而且雷雨天症状会更重。”尹佳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说。

雷雨天并不常有，雷暴哮喘也只是短暂偶然事件，可防可控，专家认为不必恐慌。真正应该重视的是为什么这些年过敏人群越来越多，儿童过敏越来越普遍？公众应当如何做才能尽可能的避免过敏？

雷暴天气成超强“分解器”

下雨原本是令花粉过敏患者感到高兴的事，因为水会让空气中的花粉颗粒沉降，从而降低花粉浓度。所以，每逢花粉季，清华、北大等多所高校常会采用高压水枪等冲洗校园内主要致敏原——圆柏花粉。

可是，为什么雷雨天会适得其反呢？

当前季节，正是北方地区蒿草、葎草的花粉期，能从8月持续到10月，这类植物的花粉量巨大，比如每个蒿草花囊中就有5000多粒花粉，但因体积较大基本止步于人体的上呼吸道，从而引起打喷嚏、鼻塞、鼻痒、咳嗽、流鼻涕、流眼泪等过敏性鼻炎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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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类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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葎草（俗称拉拉秧）       尹佳摄

“北方干旱易刮风，这些花粉会飘散在空气中，遇上雷雨天气，在电荷和水分的双重作用下，花粉发生膨胀和破裂，被分解成更细小的颗粒，因为尺寸极小很容易吸入人体下呼吸道，引发剧烈哮喘。”尹佳介绍。

雷暴这个“分解器”并不只作用于花粉。尹佳提到了另一个引起雷暴哮喘的“罪魁祸首”——霉菌。今年北方地区雨水明显增多，杂草里的潮湿环境会滋生很多霉菌，在风的助力下，致敏霉菌颗粒和花粉一起飘散在空气中，引发哮喘。

一提到过敏原，霉菌极易被人忽视，但它却是我国儿童致敏率最高的“元凶”，甚至比尘螨过敏还普遍。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关凯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指出，在京津冀地区0~5岁过敏儿童，致敏率最高的过敏原是交链孢菌，随着年龄增大，树木和杂草的花粉致敏率迅速升高，多种花粉同时过敏的情况愈发明显，病情会更重。

对大多数人而言，雷暴哮喘听起来很陌生，但它已经存在40年了。早在1983年，英国就首次报道了雷雨天气后哮喘病人快速增加的情况。之后，加拿大、意大利、澳大利亚等地区也常有雷暴哮喘的发生。

在我国，雷暴哮喘也非内蒙古“专属”。2018年9月11日，陕西榆林出现雷雨天气，48小时内当地医院的哮喘病人剧增。关凯分析发现，这些病人中，57%的人以前从未患有过敏性咳嗽和过敏性哮喘，直接首次出现剧烈哮喘发作。

“为了避免雷雨把大量被雷暴击碎的花粉小颗粒碎片带到空气中引起过敏，对于易过敏人群最好在雷雨天气后仍在室内待一段时间才外出。”北京市园林绿化科学研究院总工程师赵世伟在接受《中国科学报》采访时建议。

尹佳强调，不要被最近热议的雷暴哮喘蒙蔽了双眼，据她的长期临床研究，中国北方地区夏秋季花粉过敏患者中哮喘的比例很高，达53%，而且，蒿草和葎草花粉诱发的哮喘症状严重，夏秋花粉诱发的哮喘并不是只有在雷暴天气时才会发生，在天空晴朗伴刮风的日子里，照样会有一些花粉过敏者哮喘急性发作，严重者哮喘间断持续10-60余天甚至更长，直至霜降才能平息。哮喘并不可怕，雷暴哮喘也只在特定时期才会出现，大家不必恐慌，只要手边备有平喘药，及时吸入药物都能有效控制症状。

尹佳所在的变态反应科是国内为数不多的过敏专科，在她接诊的患者里，经常有人提出“为什么我年纪轻轻，身体挺好的，会突然过敏”“为什么我的父母没事，但我和孩子都过敏”等疑问。

“花粉过敏最青睐15~55岁这部分人群，正值壮年是花粉症的高发期。”尹佳说，过敏性鼻炎很多人不当回事，但长期放任不管，大约有一半以上的过敏性鼻炎患者将在5~9年后发展为过敏性哮喘。

而查出过敏原，并有针对性的进行脱敏治疗，是目前能够阻止过敏性鼻炎发展成过敏性哮喘的唯一方法。

不用“签证”就轻易入境的敌人

一到春天、秋天，在医院变态反应科门诊室里总能看到很多“猪鼻子”，这是花粉过敏患者的标配，有些甚至把头全副武装起来。这身行头陪伴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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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副武装前来看病的清华博士     尹佳摄

很多人反映，花粉引起的过敏症状比往年持续的更久，以前可能只需熬十来天，现在战线被拉长至一个多月。有些哮喘患者从7月下旬就开始发病，持续2个月后才能完全缓解。

“因为全球气候变暖，使得世界各地的花粉季延长。”尹佳介绍，加拿大杂草花粉季自1995年至2009年延长了3周多；美国春季花粉季开始得更早；英国、波兰和意大利的花粉季节也均有延长。

全球气候变暖加剧是一个不争的事实，200年间气温上升了1.2摄氏度，别看数值很小，带来的影响可了不得——直接导致降水线向北、向西移动，原本的干旱地区雨水增多。关凯表示，这会促使杂草在原本没有的地方疯狂扩张，导致空气中的花粉浓度连年增多。

以北美地区主要的致敏花粉过敏原豚草为例，以前欧洲地区并没有豚草，但有专家预测，随着气候变暖，豚草不但会在欧洲扎根，其扩张面积也会越来越大。

就像我国北方秋季主要致敏花粉过敏原蒿草和葎草一样，“蒿草和葎草生命力本来就很旺盛，只要有空地就会旺盛生长，在园林绿化地，工人除草时会把蒿草和葎草清除，但在一些废弃的、未人工绿化的地块，以及郊区、山林，它们会肆无忌惮地扩张。”赵世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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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莲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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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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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籽蒿      北京市园林绿化科学研究院李进宇博士摄

尹佳提到，我国蒿草和葎草花粉过敏存在地区差异，像呼和浩特、榆林、赤峰、大同等海拔稍高的地区主要以蒿草花粉过敏为主，而北京、天津、山东等平原地区主要以葎草花粉过敏为主。

与春季主要引起过敏症状的圆柏、侧柏花粉相比，秋季的蒿草和葎草花粉引起的过敏时间更长、症状更重。尹佳介绍，这两种花粉都易引起哮喘，因为它们的蛋白含量非常高，致敏性极强，而且葎草花粉导致的哮喘症状会更严重，如果你每年8月至10月出现咳嗽或喘息，很有可能对它过敏。

很多深受花粉过敏折磨的患者对蒿草和葎草深恶痛绝，部分地区为了缓解花粉过敏情况，还采取了地毯式清除蒿草、葎草行动。但每逢春秋季，空气中的花粉浓度依然居高不下。

国内有大气生物学研究团队用8个数据模型分析发现，北方地区除了有“土著”蒿属花粉外，还有很大一部分花粉不用“签证”，直接从蒙古、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等邻国吹过来。这部分花粉入境有多轻松呢？假如在6级风的助力下，仅用一天一夜就能吹至1000公里远。

有一年，关凯在满洲里地区度假时，他站在中俄边境上，看到我国这边的杂草只是过了膝盖，而俄罗斯那边的杂草竟有一人高，因为那边人烟更稀少，所以杂草长得更加旺盛，产生的花粉量也就更多。“所以说，治理花粉过敏问题并不简单，不能单靠某个城市、某个省去实施，甚至会需要跨国的合作，需要广泛的联动参与机制。”

为什么过敏人群越来越多？

一个直观的感受是，全世界的过敏患者越来越多，包括花粉过敏、尘螨过敏、霉菌过敏以及食物过敏等。甚至很多从婴儿时期就开始产生过敏症状。尹佳在榆林义诊时也发现，前来看病的低龄儿童食物过敏和特应性皮炎明显增多。

而且，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城市人群过敏发病率明显高于乡村，经济发达地区高于落后地区。生活水平高、受教育程度高人群的子女及本人更易患过敏性疾病。食物过敏和严重过敏反应发病增多。

这不禁让很多人提出疑问，为何现在过敏的人越来越多？

在去年的中国医师协会第六届变态反应医师分会年会上，瑞士过敏和哮喘研究所所长Cezmi Akdis展示了一个新的视角和观点来解释这个问题。他说，1960年以后，有35万种新的物质没有被控制地引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这些物质有些最终成为污染物。

欧洲在1819年报道了世界首例花粉症，到1960年过敏数量上升到2%，2010年上升到20%。而2000年后，食物过敏、嗜酸细胞食道炎和胃肠炎药物过敏升高2倍，2016年欧洲一半人群可以检测出阳性的过敏原IgE。西方发达国家两次过敏大流行的关键时间点是：1960年，表面活性剂和酶被引入洗涤产品中，导致了以后过敏发病的增多；2000年乳化剂被强势引入到洗碗剂中，造成了过敏的第二次大流行。

为什么这些洗涤剂的引入会导致过敏病人骤升呢？

尹佳介绍了一种上皮屏障假说，正常人的上皮细胞组织（比如皮肤、消化道、呼吸道等）之间有紧密链接组织，与人体共生的微生物在这些紧密链接组织中发挥作用。但是，洗涤剂、表面活性物、乳化剂等会破坏与人体共生的微生态环境，造成上皮粘膜的漏洞，导致外来有毒物、有害微生物和过敏原容易通过这些漏洞侵入人体，产生炎症，诱发过敏。

现代化带来的生活方式的改变，已成我国过敏性疾病发病率大幅提升的重要原因。她提到，尤其是一些有洁癖的人群，用洗发水、沐浴露的频次很高，就算自己没有过敏症状，其后代也极易患上过敏性疾病。

“实际上，人体微生物的丰富度和过敏息息相关，人与自然环境的接触丰富了人体微生物菌群，促进免疫平衡，预防过敏和炎症性疾病。”尹佳呼吁，应当从孩童时代就要多接近大自然、阳光、农场环境等，减少洗涤剂的频繁使用，保护人体的上皮屏障。

到9月中旬，蒿草的“戏份”基本已接近尾声，接下来将是葎草的主场，尹佳推测，今年葎草花粉过敏将会持续到10月中旬以后。你做好准备了吗？

送你一份花粉过敏者的生存攻略

预防措施：春秋花粉季，有过敏性鼻炎和哮喘病史的人群在雷雨天避免外出，紧闭窗户，家里可以安装空气净化器、新风系统。

及时关注气象部门实时更新的空气中花粉浓度通知，高温且刮风的天气尽量减少出门，因为这个时候花粉浓度较高。如非要外出需佩戴封闭的护目镜和口罩。最容易引起过敏的花粉并非鲜花的花粉，而是树木和杂草的花粉，因此要远离树木和杂草密集生长的地方。

有条件的可以去其他省市躲避致敏花粉高峰期，对夏秋花粉过敏者，可以去长江以南的地区躲避。

治疗措施：轻症花粉过敏患者可以采用对症治疗的抗组胺滴眼液、鼻喷剂，严重者可口服抗组胺药，整个季节用糖皮质激素鼻喷剂。

针对哮喘患者，手边常备平喘药，及时规律吸入药物能有效控制症状。对从无哮喘症状的夏秋季花粉鼻炎患者，以防万一，建议也备一支救急的吸入支气管扩张剂。

如果以上做法都不能控制症状，只有做花粉的特异性脱敏治疗。目前我国只有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有圆柏、葎草、蒿等花粉特异性免疫治疗皮下注射制剂，脱敏治疗需要每周皮下注射该制剂2次，连续注射3~5年，最少3年，否则难以维持疗效，药费每种每年3000多元。

（文中王晨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