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星球上的生命》(又译“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英]大卫·爱登堡著,林华译,中信出版集团新思文化2021年6月出版,定价:65元
他出生在另一个时代。在跨越近一个世纪的人生之旅中,他历经传奇,目睹过自然世界中最壮丽的奇景和最扣人心弦的戏剧性时刻。2019年,93岁的他拍了一部纪录片,时隔一年,又写了一本书,它们有同一个名字——《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
这段旅程,记录了这个时代的悲剧——地球上生物多样性的螺旋式下滑。因为遥远,绝大多数人并不能真切地感知到自然世界的衰退,唯有他积累了厚厚的“证据”,因为这一切就发生在他的一生当中。
“若是我明明看到了危险却一声不响,我会非常内疚。”有生之年,他剩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向世人发出一份自救倡议书。
这位现年95岁高龄的老人就是大卫·爱登堡,这颗星球上的生物最年长的挚友。
因为看见 所以悲伤
爱登堡的一生,都行走在荒野中,他几乎踏遍了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出于从小的爱好,他还把这一切归功于自己的好运气。
26岁那年,他给英国广播公司(BBC)的广播节目投去简历,被拒绝了。不过,有人看到他那份落选的申请信,邀他到BBC电视台工作,他选择了尝试。
那是在上个世纪的50年代,他幸运地搭上了全球航空业起飞的顺风车,才可能去到那些隐世之地,从此享受来自大自然生命的馈赠,60年不曾间断。
很多人知晓爱登堡的名字,是因为他拍摄了许许多多享誉世界的自然纪录片。《生命的进化》《活力星球》《生命之源》《植物的私生活》《蓝色星球》《冰冻星球》《地球脉动》……通过这些纪录片,很多人才真正认识了大自然。
在他非同寻常的职业生涯里,他始终保持着幽默,充满活力,从未有隐退之意。可就在《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的镜头面前,那张熟悉的脸因为衰老而“下沉”,他的眼睛不时时地离开镜头,不发一言,他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悲伤之中。
这部纪录片和同名著作与他此前所有的作品都不同,这是他经过深刻地审视,把那些“最美纪录片”背后,来自自然的哀吟,以及他所亲眼目睹的拍摄对象发生的命运变迁,说给人们听。
“现在回看我早年拍摄的影片时,我认识到,虽然当时我自觉身处荒野之中,徜徉于一个原始的自然世界,但那其实是我的幻觉。即使在那时,很多大型动物就已经非常稀少。”爱登堡在书中写道。
上世纪70年代后期,爱登堡都在环游世界,拍摄一部梦想已久的纪录片《生命的进化》。摄制组前往39个国家,拍摄了650个物种,走过了约250万公里。而他们明显地意识到,有些动物变得越来越难找了。
1978年,他去拍摄山地大猩猩,在非洲中部森林深处,这种动物只剩下300只。当时,小猩猩的市场需求量高,非法捕猎者为了捕捉一只小猩猩,会不惜杀死数十只成年大猩猩。
爱登堡第一次见识到生态灭迹的情景是在东南亚。1950年代,婆罗洲有3/4的土地是雨林,能看到很多红毛猩猩。但到了20世纪末,婆罗州雨林面积已经少了一半,另一半变成了单种栽培的油棕园地,那是个已死的生态系统。他从60年前第一次见到红毛猩猩起,婆罗州的砍伐作业已将他们的数量缩减了2/3。
1990年代后期,爱登堡制作纪录片《蓝色星球》,海洋生态是它的主题。可自1950年代,大型商业渔船开始进入国际水域,捕捞世界各地的海产,到了20世纪末,渔船已捞走了大海中90%的大型鱼类。海洋生物多样性热点开始消失,浅水区的海洋生态也渐渐消失。
1998年,摄制组无意间发现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事——珊瑚礁白化现象。“期初我们觉得漂亮,后来才猛然惊觉,此景是个悲剧,因为眼前所见其实是一副副白骨。”珊瑚白化的原因是个谜,后来科学家发现,在多数发生珊瑚白化事件的地点中,都是海洋迅速变暖的地方。
2011年,爱登堡制作《冰冻星球》,那一年的全球平均气温比他出生那年高出了0.8摄氏度,这一变化速度超过了地球过去1万年中任何时候的气温变化速度。过去30年,北极夏季的海冰减少了30%,地球上的冰盖越来越少。
也是在那时候,爱登堡在沿俄罗斯的北冰洋海岸目睹了令他心碎的一幕:
海象的主要食物是生长在北冰洋海底几个特定地点的蛤蜊。在潜水觅食的间隙中,海象会爬到海冰上休息。可是,现在供它们休息的海冰都融化了,结果它们只得游往远处的海滩。合适的休息地点寥寥可数。于是,占太平洋海象总数2/3的数万头海象只能挤在同一片海滩上。密密麻麻的海象挤得喘不过气来,有些海象只得顺着岩坡爬到悬崖顶上。离开海水的海象视力很弱,但悬崖下方大海的气味是清楚无误的,所以它们就试图抄近路进入大海。一头3吨重的海象从悬崖上翻滚下来摔死的景象令人难以忘怀……
从爱登堡1950年代拍摄纪录片至今,世界上野生动物数量平均减少了一半,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野性。“这就是我的证词,这是我这一生经历过的地球退化的过程,但故事还没有结束,要是我们再不停下来,下一个时代出现的环境毁坏,将比我这一生所经历的更加严重。”
如何感知人类以外的生命
虽然爱登堡在全世界有无数的粉丝,很多人甚至是看着他的纪录片长大的,但也许鲜有人能真正体会他的内心世界。
“爱登堡的独特,是来自他孤独和心碎的一面。”资深纪录片爱好者、青年作家邓安庆告诉《中国科学报》,“因为他比我们地球上绝大多数人都活得更久,经历得更多。”
“爱登堡开始认知的世界还没有这么大规模的生态破坏,他最初选择从事自然纪录片工作,是出于对自然界的好奇,想要去探索。然后通过镜头告诉人们,这个星球是多么的多元,多么的壮美。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亲眼见证了曾经的伊甸园一点一点崩塌,他视为珍宝的东西一点一点破碎,那种心痛是我们无法感同身受的。”
在观看、阅读爱登堡的作品过程中,邓安庆意识到他的生命已经和自然融为了一体,“他对自然理解和思考的深刻性,远非我们这些后来者能够触达的,这是有很高门槛的。”
爱登堡在他自传的结语中写道:“我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度过自己的一生且不愿停下制作节目的脚步,最根本的原因只是,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凝望自然世界并尝试去理解它,更为深刻的快乐。”
“与此同时,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如果人类再不努力,地球真的要走向危险了。而他自己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更想争分夺秒地去工作。”邓安庆说道。
难就难在,荒野对大众来说,太遥远了。爱登堡曾在《关于自然历史电影如何激励人们》中说过:“人们不愿意去拯救他们一无所知的东西。”所以他一辈子的事业,就是用纪录片的方式进行科普教育。把科学家研究成果中的客观数字可视化,并最大程度地去激起人们情感的波澜。
可即便如此,也未必人人都能感受得到。邓安庆的体会是,要真正与人类以外的生命产生心灵上的连接,最终要靠人们走进自然界,拉近物理距离,产生直接的接触。不必是遥远的荒野,城郊的一片田、一座山、一条河足矣,前提是要学着观察、了解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里的动物如何觅食,如何迁徙……当人们在现实世界产生了疑问,反过来再从更多的纪录片、书本中去寻找答案,这样不断循环往复,与自然的连接才会变得牢固,并且无论走到哪里,这个世界都是不枯燥的。
给全人类的自救倡议
2018年联合国气候变化研讨会、2019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春季会议、2019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近年来,年过九旬的爱登堡带着他的纪录片出现在各种国际会议上,他发表演讲,参与电视访谈,为人类挽救自己的最后机会奔走呼告。
爱登堡说,他用一辈子探索生物世界,终于确定了一件事,“重点不是拯救地球,而是拯救我们自己。”
当他站在30年前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泄漏事故的废墟上时,他惊奇地看到森林取代了城市,野生动植物接管了那里的一切。“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明,无论人类有过多大的失误,大自然最终都能克服一切,生物世界会顽强地活下去,人类却不能。”
那么,人类究竟应当如何自救?希望并非渺茫。爱登堡在纪录片和书的最后提出了重新野化世界、保持万物可持续性的观点,并针对国家和个人给出了切实可行的建议和措施。
他引用了研究地球系统的顶级科学家约翰·罗克斯特伦和威尔·斯特芬的一项重要研究成果,他们探索出了地球生命支持系统的内部运作和固有弱点,发现了9条“星球界限”,包括了生物多样性损失、空气污染、臭氧层浩劫、气候变化、海洋酸化、化学污染、化肥使用、淡水取水量、土地流转。如果人类活动产生的影响不超过这些界限,生存就是可持续的。如果人类欲壑难填,突破其中任何一条界限,就可能动摇生命支持系统,给大自然造成永久性的损害。
针对这些生态界限,爱登堡提出要转向清洁能源,科学地管理渔业、设立海洋保护区网,退耕还林,发展垂直农业,倡导更节制、更平衡的生活方式等等,而能真正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人类要超越自身对“增长”的执念。
不过,爱登堡勾勒的并非是一个“生态乌托邦”世界。因为他清楚地知晓,人类社会内部,依然是一个发展极不平衡的世界。他特别提到,最近的一次研究估计,人类对生命世界的冲击几乎有一半是由最富有的16%的人造成的。最富有的人在地球上惯常的生活方式是完全不可持续的。“我们必须不仅学会在地球有限资源的范围内生活,还要学会如何更均衡地分享这些资源。”
他解释,具体而言,在筹划通往可持续未来的路径时,必须要考虑人类福祉的最起码要求,包括体面住房、医疗服务、清洁饮水、安全食品、能源使用、良好教育、足够收入、政治声音和公平正义。在他看来,这些社会条件和之前的9条生态界限一样重要,只有同时满足了,人类才能真正维持一个稳定安全的地球。只讲生态界限,是没有意义的。
这是一位悲天悯人的老人给予这个时代最深切的叮嘱,让人无法不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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