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晨阳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1/5/7 16: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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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怀的学生,获了“李佩奖”

 

“我感到欣慰的是,没有辜负郭先生和李先生。”

得知自己荣获“李佩教学名师奖”后,中国科学院院士李家春感慨万千。他今年81岁了,“到了我这个年纪,对待荣誉本应淡定。可是这个奖,不一样。”

因为他是著名力学家郭永怀的学生,而李佩正是郭永怀的夫人,也是他曾经的英语老师。

在他们师生之间,有一份绵延了半个多世纪的,沉甸甸的嘱托。

先生做到的,我要身体力行

1962年,李家春来到中科院力学研究所攻读研究生。很幸运,他的导师郭永怀是中国近代力学事业的奠基人,是一位卓越的大科学家。

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世界知名的专家,心中难免忐忑。初次见面,郭先生看起来很严肃,可一开口就让人感到和霭可亲。他对这些初来乍到的学生说:“我们回国主要是为了为国家培养人才,为国内的科学事业打基础,做铺路人。我们这一代,你们以及以后的两三代,要成为祖国力学事业的铺路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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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永怀(右一)指导研究生(左一为李家春)

郭永怀在美国留学时,是钱学森的同门师弟,在跨声速流和摄动理论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1956年,他克服艰难险阻携全家回到祖国,钱学森已为他安排好了力学所的工作。在苏联专家撤走的艰难岁月里,郭永怀与王淦昌、彭桓武形成了中国核武器研究最初的“三大支柱”,他还为中国的人造卫星、导弹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尽管肩负着国家赋予的千斤重担,郭永怀却丝毫不曾忽视教书育人的工作。他为中科院与清华大学合办的工程力学研究班的学生讲《流体力学》,还与钱学森携手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创办了近代力学系、化学物理系,并亲自授课。

为精心编写《边界层理论》讲义,他甚至特意抽出时间,在办公室里一章一章地给助手授课。后来讲义出版了,成为我国流体力学的经典教材。

1968年,郭永怀因空难不幸逝世。坠机前的最后一刻,他紧紧抱住自己的警卫员。后来人们找到这两具烧焦的身体,发现中间藏着一个完好无损的保密公文包。得知这个消息,周恩来总理都不禁痛哭失声。

郭永怀是人格伟岸的一代大家,他的夫人李佩也令人尊崇。这位被誉为“中国应用语言学之母”的伟大女性,把一生献给了语言教学事业。她不仅自己给研究生上英语课,还通过她的影响力为中科院研究生院请来了当时极为罕见的外教。为了帮助中国第一批自费留学生走出国门,她亲自为李政道发起的中美联合招考物理研究生(CUSPEA)项目出考题。81岁那年,她还创办了中关村大讲坛,600多场讲座的主讲人,都是各个领域名副其实的大咖。

到晚年,李佩的腰弯了、背驼了,但她提着一台录放机,在校园里匆匆走过的身影,却显得比任何人都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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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春院士夫妇(左一左二),张涵信院士夫妇(右一右二)与李佩先生合影(中)

在天上,有两颗编号相连的小行星,一颗叫“郭永怀星”,一颗叫“李佩星”,见证着这对科教伉俪的交相辉映。

如果说人生得遇一位名师已是万幸。那么李家春的幸运就是双倍的——“郭先生是我的学业导师,李先生是我的英文老师。”

幸运的人就要承担幸运的责任。他在后来的人生之路上,总是把两位先生的言传身教放在心上,不断提醒自己,该做怎样的科研,又该做怎样的教育。

“先生做到的,我要身体力行。”

郭先生怎么培养我们,我就怎么培养学生

1980年,李家春第一次走上中科院研究生院的讲台,从此也成为一名传道授业的老师。40余年间,他站的教室,从玉泉路校区简陋的小板房变成了国科大雁栖湖校区敞亮的大阶教;他用的教材,从手刻钢板、油墨印制的讲义变成了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图书;他写的板书,从黑板上的粉笔字变成了白板上的油笔字;年过花甲,他又自己制作PPT课件,以适应多媒体教学的大势所趋。

他讲《数学物理中的渐近方法》,一讲就是40年,从未间断。讲着讲着,他发现许多研究生数学知识不能融会贯通,难以适应前沿研究的需要。于是他又开设了《高等应用数学方法》,着重让学生了解数学学科全貌,科学与工程中的数学方法和近代数学基础,帮助学生涉足领域前沿、发展创新思维。得知有学生将课上学到的方法直接用于科学研究,他感到非常欣慰。

后来,他还给资环学院的学生讲《环境流体力学》,希望培养更多交叉学科人才。2017年,他又走进国科大本科生的课堂,主讲别具一格的专业必修课《工程科学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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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春在为国科大学生授课

在科教融合的国科大,“老师”这个称谓,等于教师加导师。他一面在三尺讲台上耕耘春苗,一面在自己的课题组里浇灌桃李。

“我指导学生的方式,就是从郭先生那里学来的——先充实基础,再参加研究——磨刀不误砍柴工。”当年郭永怀门下荟萃了来自各个名校的高材生,有的数理基础好,有的工程应用强。但郭永怀并不急着让他们立刻参与研究课题,而是先给他们充裕的时间去深化扩充知识,精读经典著作,查阅最新文献,参加前沿论坛,互相切磋,取长补短。基础夯实了,再参与国家重大科技任务,事半功倍。“这样的训练,让我后来能适应多个领域的研究,受益终生。”李家春说。

“一个研究生,在20到30岁之间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来到我门下求学,我要对他们未来负责。”这是他反复强调的一句话。

李家春特别重视论文选题,往往先从一个重要课题中提炼出若干关键科学问题,再根据每个学生的特长禀赋进行安排。“一个学生专心致志做一个科学问题,在这个过程中就接受了系统的科研训练。作为导师,既要发挥年轻人的创新能力,也要指点他克服困难的途径,全流程关注论文进展与撰写。”李家春解释道,“由于论文和课题结合,等学生们的论文都做完,导师的课题也完成了,这样才是双赢。很多情况下,学生还会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耕耘,并取得很好的研究成果。”

如今李家春门下早已桃李成蹊。他的课题组和课堂里走出了多位院士和众多优秀的科技工作者。

探索“钱学森之问”,从郭先生、李先生到我们这一代

自1998年以来,李家春在中科院力学所历任学位委员会主任、学术委员会主任。每年的思政教育活动上,他常把耄耋之年的李佩先生请来,对在座的青年学子讲话。李佩先生除了鼓励年轻人外,最常做的就是给所里的研究生工作“挑刺儿”: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要怎样怎样改进。李家春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对相关工作愈加谨慎细致。

李家春十分关注教学动态。“我当院长后,听说一到春季学期,学生们就‘放羊’了!”他经过调研,发现硕士生第一学年要修30个学分,学生们常常在秋季学期就突击20多个学分,所以到了春季学期就无所事事。相比之下,后两年的硕士论文工作时间却显得捉襟见肘。

“学生有这种心理可以理解,但肯定会影响论文质量。”针对这种现象,他在工学院安排教师团队开设一门春季必修课《文献阅读》。要求各位导师提前确定学生的论文题目,提供5~10篇参考文献,让学生自己再调研15~20篇文献,最后写成综述报告。

“这篇综述报告一写好,就是他未来论文的绪论初稿。学生对课题背景有了充分了解,回所马上就能开展工作,也为深入研究和撰写论文留出了时间。”

李家春抓教育依靠制度,严格考核,有时候甚至有点“得罪”学生,但他义无反顾,“我是希望为国家培养出有真才实学的人才。”

这些年来,工学院的本科教育在科教融合、课程体系、导师制度、实践环节、激励创新等方面不断探索,不断改进。郭永怀力学实验班的学生对工程科学兴趣愈加浓厚,其中不乏优秀幼苗在全国周培源力学竞赛中获奖,在学术期刊上发表优质论文。

“我们在探索什么?探索‘钱学森之问’。”李家春说,“钱先生、郭先生是一生的挚友,他们一生也都在思索着人才培养问题。李先生在她生命的最后十年,也一直在思考钱学森的科学教育思想。到我们这一辈,不敢说回答钱先生的问题,只能说探索。但我想一辈辈探索下去,总会有给出答案、拿出成绩的那一天。”

记者手记:一个名字,一个奖,一种传承

李佩教师奉献奖于2018年由中国科学院大学教育基金会发起,是国科大最高级别的教师奖项,包括“教学名师奖”和“优秀教师奖”两项。今年,“李佩教学名师奖”来到了郭永怀和李佩的学生李家春手中,更体现出一份薪火相传的厚重感。

李家春对基金会的工作并不十分了解,但他对“李佩”这个名字有着深深的情结。早在几年前,他就以个人名义为国科大教育基金会刚刚成立的“李佩语言教学基金”捐过款。

“我就想,一个以李先生命名的基金,一定是为老师和学生们做好事的。一个以李先生命名的奖,对获奖者来说,一定是很高的荣誉。”

那个在郭永怀门下心怀抱负、意气风发的小伙子,那个在李佩的课堂上认真学习的年轻人,如今也早已白发苍苍。但李家春每每提起两位先生,总是恭敬谦逊,一如当年。这就是教与学的传承链条中,最美丽的一环:因为上有恩师,所以敬终慎始,不敢轻慢;因为下有学子,所以朝乾夕愓,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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