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倪思洁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5/3/10 8:05:46
选择字号:
“帽子”治理、分类评价,如何“立”与“破”

 

■本报记者 倪思洁

今年,“帽子”问题首次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政府工作报告指出,深化人才分类评价改革和科教界“帽子”治理,建立以创新能力、质量、实效、贡献为导向的人才评价体系,鼓励各类人才潜心钻研、厚积薄发。

全国两会期间,人才评价改革中的“立”与“破”成为大家热议的话题。那么,在深化人才分类评价改革和“帽子”治理的过程中,科教界要“立”什么、怎么“立”,又要“破”什么、怎么“破”?

“帽子”治理,治理的是什么

“要理解和解决‘帽子’问题,得从历史的角度去分析。”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科学院院士严纯华告诉《中国科学报》。

“帽子”的诞生史,与市场经济及竞争性经费的出现有关。“在计划经济时期,科研工作多是由国家安排,科研人员只需将注意力放在完成任务上,无须考虑科研经费、知识产权等问题。那时人们对‘帽子’、论文的关注度并不高,很多大科研成果都是集体完成和署名的。”严纯华说。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竞争性科研经费分配机制的引入,科研队伍与科研经费“僧多粥少”的问题逐渐凸显。“科研队伍迅速壮大,但科研经费增长的速度跟不上科研队伍壮大的速度,所以竞争愈发激烈。同时,国家在难以全面提升科研人员收入和待遇的情况下,只能奖励其中的少数优秀分子。”严纯华说。

于是,各种奖励措施随之诞生。国家层面有各类人才项目,地方也设立了名目繁多的人才项目,各种“帽子”让人眼花缭乱。

从历史上看,“帽子”对我国科技事业发展曾起到推动作用。“在大家缺乏目标和榜样时,有‘帽子’的科研人员就成了大家努力的方向,激励了不少人投身科研。”严纯华说。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问题逐渐出现。“评审过程中,人情、面子等不良因素渗透进来,加之学科发展的不平衡性,以及研究领域和方向的冷热不均性,使得‘帽子’逐渐异化。”严纯华认为,科研工作对经费等资源的需求与国家对科研的供给之间不匹配,以及科学家精神淡化,都是“帽子”异化的根本原因。

今年“帽子”的字眼,第一次出现在政府工作报告中。严纯华认为,“帽子”治理,治理的是“帽子”的异化问题,其本质是对科研生态的重塑。这一过程,离不开政府供给、个人修为、科学文化3个维度的滋养,也需要不同的角色承担起不同的责任。

“科研生态由3个维度决定,一是科研人员的自身修养,例如能否做到自律自省;二是国家和机构对科研资源的供给,以及政府和相关机构对资源的合理分配;三是科学文化的关键作用,文化是慢慢形成和变化的,科学文化也一样,需要时间。”严纯华认为,“需要因时因事因势推进改革,告别打补丁式的治理方式,也不要因噎废食,把问题一概推给‘帽子’。”

分类评价,如何重塑学术生态

通常认为,建立分类评价体系,设置更多元的赛道和评价标准,是破除“以帽取人”等“五唯”问题的有效路径。

作为首都师范大学校长,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科学院院士方复全在学校推动了分类评价体系的建立,让不同类型的教师能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获得发展机会。

“现在,包括我们在内的很多高校都把教授分为教学科研型、科研型和教学型三类。”方复全说。

他介绍,教学科研型教授是综合型人才,学校要考察其教学成果、学生评价、科研成果,还有对学院和系发展的贡献。“比方说,教学科研型教授中的优秀者往往在科研上能够突破学科前沿问题;在教学上深受学生喜爱,带领团队开展教学改革;同时还积极参与学院的学科建设规划,为提升学院整体实力出谋划策。”

“对于科研型教授,学校要看其科研表现,但教学也不能完全不管。也就是说,虽然他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科研上,但课程教学也要认真负责,确保学生能够扎实掌握专业知识。”方复全说。

对于教学型教授,学校则重点考察其教学成果。“只要在教学方面特别突出,哪怕科研成果没那么多,也能得到认可。”方复全举例说,“一位典范式的教学型教授,会一心扑在教学上,精心设计每一堂课,教学方法独特新颖,能把复杂的知识深入浅出地传授给学生,培养出的学生在各类专业竞赛中成绩优异,还编写了广受好评的教材等。”

“分类评价模式是针对不同岗位特点制定评价标准,避免了单一评价标准带来的片面性,可以改变单纯依赖数论文、看‘帽子’等评判人的局面。”方复全说。

不过,他坦言,在推进分类评价改革的过程中,虽然一些举措取得了成效,但改革还面临着一些难题。

“我们鼓励以代表作评价科研人员的成果,可什么样的作品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代表作?怎么衡量它的价值?跨学科的成果怎么评价?”方复全认为,同行评议特别是小同行评议,在人才和成果评价中具有重要作用,是较为客观的参考依据,“在评价过程中,我们要尊重同行评价,因为不同的专家从不同角度看待成果,能让评价更加客观”。

这几年,同行评价在打破评价僵局中的作用已经在实践中显现出来。方复全时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在重要的项目评审中,两位科研人员竞聘,一位有“帽子”、论文之类的所谓“硬指标”,而另一位没有,但评审专家仍会根据研究的内容和质量把机会留给后者。

“这种情况在我所在的数学领域很常见,大家越来越看重成果的质量和人才的潜力,没有‘帽子’的年轻人也能脱颖而出。这是非常好的趋势,也说明最好的评价方式是由人来评价。”方复全说。

同行评价,怎样抵达“公正”

“我们所里,有‘帽子’的人毕竟是少数,我们也不数论文。”谈到分类评价改革和“帽子”治理的话题,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科学院院士王贻芳笑着说。

王贻芳来自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以下简称高能所)。作为运行和建设我国多个大科学装置的研究机构,高能所这些年成果丰硕,国际影响力不断提升。而过去十多年,这里一直运行着一套“另类”的评价体系。

在评价标准上,高能所组织专家委员会对员工进行评价,不设明确具体的评价指标。“我们跟专家委员会成员说,你觉得谁好就谁好,你自己定,没有标准。我们跟被评人说,你得意什么就介绍什么,有论文就介绍论文,有技术发明就介绍技术发明,有专利就介绍专利;也有可能你正在做一个特别难的工作,暂时没有成果,那你就讲清楚它难在哪里、为什么重要以及你在做什么努力,专家认可就行,不认可也没办法。”王贻芳说。

在评价形式上,高能所让研究所和研究室的负责人及德高望重的学者评价研究员,研究员评价副研究员,副研究员评价初级人员。评价人员组成10到15人规模的专家委员会,给被评人打分,统计时去掉最高分、最低分后取平均分,这个分数占总分的70%,剩下的30%由科研人员所在研究组的负责人打分;被评人的岗位津贴绩效是增加、持平还是减少,由最终的分数排名决定。

“这套评价体系配合矩阵式管理,在高能所运行了十多年,一直用得非常顺。因为我们的评价不是按照项目经费、论文数量定的,而是依据科研人员的实际贡献,所以一旦有重大任务需要组织队伍,可以第一时间调动各个研究组的人员,也可以安排科研人员同时承担两三项不同的重大任务。”王贻芳说。

高能所这套体系诞生于20多年前。2001年,王贻芳回国,成为高能所实验物理中心副主任。他发现,一到年底,总会有一些科研人员到主任办公室吐苦水。“谁都觉得自己干得辛苦、评价不公。”王贻芳说。

思来想去,王贻芳琢磨出一套新的评价规则,把它贴在墙上,请大家提意见。经过几轮商议修改,一套大家都认可的评价规则出炉了。年底考核之后,科研人员无法找主任抱怨,因为主任也只有一票。这种评价方式逐步推广到其他研究室,并在全所铺开。

在改革过程中,王贻芳也听到过一些质疑。有人批评这套体系“没有客观标准,全凭专家的主观判断来定”,王贻芳给出的解释是,“评价规则是民主的,所有人都参与提意见和修订;打分也是民主的,去掉了最高分和最低分。而且,科学研究的评价本来就是非常复杂的,不存在绝对公正的客观标准。我们相信大多数科学家是公正的,没有任何硬指标能够好过专家的脑袋。”

在王贻芳看来,无论经费、奖励,还是论文、技术发明、专利,任何物化的硬指标都会异化为让科研人员围着转的“指挥棒”,从而失去科研的本意和初心,“评价人才最可靠的指标或依据就是小同行的脑袋”。

《中国科学报》(2025-03-10 第1版 要闻)
Baidu
 
特别声明:本文转载仅仅是出于传播信息的需要,并不意味着代表本网站观点或证实其内容的真实性;如其他媒体、网站或个人从本网站转载使用,须保留本网站注明的“来源”,并自负版权等法律责任;作者如果不希望被转载或者联系转载稿费等事宜,请与我们接洽。
 
 打印  发E-mail给: 
    
 
相关新闻 相关论文

图片新闻
科学网2025年2月十佳博文榜单公布! AI助力更快探测恒星合并
全球海冰面积降至历史最低水平 光首次被转化为超固体
>>更多
 
一周新闻排行
 
编辑部推荐博文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