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兆昱,孙滔 来源:科学网微信公众号 发布时间:2024/9/18 20: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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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30年发300余篇文章,却被一位外行揭露造假

在21世纪的今天,你见过手绘的实验数据图吗?在一本“值得尊敬的”国际权威期刊上,竟充斥着大量“幼儿园水平”的手绘实验数据图:这些数据图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异常交叉、断裂和扭曲。

这些奇葩论文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CUMC)小鼠神经行为中心主任、华人学术打假人杨沐发现的。该期刊是爱思唯尔旗下的《分子液体杂志》(Journal of Molecular Liquids),影响因子为5.3,排在JCR分区一区。

杨沐顺藤摸瓜,揪出了两名涉嫌造假者,他们分别是印度人S. Muthu和埃及人Ayman M. Atta。

来看看他们干了些什么。两人使用极其拙劣的手法手绘光谱图,线条歪歪扭扭,“一眼假”;他们复制粘贴出许多纳米粒子,从而伪造电子显微镜图像。他们的论文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源源不断地涌向《分子液体杂志》等权威期刊,甚至短至3周就走完投稿到发表的所有流程。

“Ayman M. Atta在材料科学领域30多年,发了300多篇文章,却被我一个研究小鼠行为的女人揭露造假。”杨沐告诉《中国科学报》记者,即使不懂材料科学的人,也能看出这些图片是伪造的。

很明显是手绘的光谱图,这种图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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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教授”S.Muthu

Muthu自称是印度Arignar Anna Government Arts College的“物理学助理教授”,但在该学校官网物理系教职工名单中,记者并未找到他的名字。谷歌学术显示,这位“助理教授”共发表了428篇论文。

仅2023年,Muthu在《分子液体杂志》上发表了27篇论文。他何以能在一年时间内,在同一本期刊上发表这么多论文呢?这让杨沐心存疑问。

S. Muthu在谷歌学术上的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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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看他的“杰作”。

红色箭头所指之处,峰端竟然向左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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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出处:doi: 10.1016/j.molliq.2022.119248

在对Muthu的“问题论文”逐一查阅时,杨沐惊奇地发现,这些论文通常在3个星期内通过《分子液体杂志》的同行评审。

怎么会这么快?显然,这些论文压根未经认真评审,就急匆匆地发表了。

光谱图通常附在论文手稿的结尾。杨沐推测,期刊编辑和审稿人压根没看过这些图片和数字。还有一种更可能的推测——他们只看论文标题,特别是冠以“能治愈某种疾病”的标题,就像给论文罩上了“金钟罩”,可以免受仔细审查。

Muthu的一些论文就宣布研制出“有效的”癌症药物,虽然文中完全没有与癌症相关的数据,但是无人在意。

杨沐还发现,Muthu格外喜欢与沙特阿拉伯学者合著。例如,他的合著者中常出现一个名字——Ahmad Irfan,此人隶属于沙特阿拉伯的哈立德国王大学(King Khalid University),其他一些合著者则隶属于沙特国王大学(King Saud University)。

除了《分子液体杂志》,Muthu还“污染”了其他期刊,如爱思唯尔旗下的《印度化学学会杂志》(Journal of the Indian Chemical Society)、施普林格旗下的《分子模型杂志》(Journal of Molecular Modeling)。

《中国科学报》向Muthu发送了邮件,截至目前未得到回复。

正教授Ayman M. Atta

相比印度人Muthu,Atta要厉害得多。这位59岁的教授已在材料科学领域“摸爬滚打”30多年,发表了300余篇论文。

Atta目前是埃及石油研究所(Egyptian Petroleum Research Institute)的教授,第二供职机构为沙特国王大学。他从2005年起,就是正教授了。

Ayman M. At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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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沐将他的所有文章查阅了一遍,并在学术打假网站PubPeer上标出了96篇涉嫌作假的文章,有多达数百张伪造的数据图分布其中。

“能看出来,在手绘这些图时,作者的手都在哆嗦。”杨沐哭笑不得。毕竟在埃及,Atta好歹也算是领域内“资深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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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出处:doi: 10.1016/j.molliq.2017.1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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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出处:doi: 10.1016/j.molliq.2020.113407

Atta“笔耕不辍”,涉嫌造假的论文流向多种期刊,包括爱思唯尔旗下影响因子6.5的《有机涂料进展》(Progress in Organic Coatings)、影响因子5.9的《环境科学学报》(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Sciences)、美国化学学会出版商旗下影响因子4的开放获取期刊ACS Omega等等。

用复制粘贴而来的纳米粒子,伪造出电子显微镜图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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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出处:doi: 10.1021/acsomega.1c00188

所有这些涉嫌欺诈的行为,都帮助Atta获得了来自美国—埃及科技联合基金(US-Egypt Science and Technology Joint Fund)的资助。

Atta还拿涉嫌伪造的论文去“送礼”,受益者是他在美国北得克萨斯州大学(University of North Texas)时的前东道主——Jose M. Perez。

德国学术侦探Leonid Schneider与Atta取得了联系,并将Atta的澄清书公开在网上。

Atta声称,在其研究中,基于投射电镜(TEM)、扫描电镜(SEM)和光学显微镜的分析由阿拉伯地区中央实验室的专家完成。由于分析的设备比较老旧,专家只能将分析结果以图片形式(jpg或tiff格式)发回,没有任何原始数据。

“审稿人和出版商要求提高图片分辨率,我们反复重新绘制,但保留了原始的颜色。结果真实,没有任何篡改。”Atta说。

Atta斩钉截铁地表示,“我们并不是专业的图像处理人员,手头也没有先进的程序工具,但我们没有篡改结果。”

他对此事的解决方式是,“如果由于电脑或硬盘的技术问题,导致文件损坏,无法获得数据,我们可以对被质疑的图片进行新的分析,并将其更正后添加到已发表的文章中”。

之后,他又愤怒地给Schneider发邮件:“她(杨沐)不是材料科学的专家,却毫无证据地攻击我和我所呈现的内容。”Atta还表示,在质疑他之前,必须先重复他的所有实验。

当地时间9月1日,著名打假斗士Elisabeth Bik站出来力挺杨沐。

Elisabeth Bik发的社交媒体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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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所在,皆为造假所向

“打假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造假的速度。”杨沐告诉《中国科学报》,她深感学术打假任重道远。

杨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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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现《分子液体杂志》上的实验数据图异常后,杨沐写邮件给该期刊的主编——日本福冈大学名誉教授Toshio Yamaguchi。后者回复道,某些图看起来像是手绘的,如果有必要,可以请作者修改。

这位主编甚至不认为实验图作假会对结论有影响。请作者修改某些图,然后呢?

杨沐也联系了出版商爱思唯尔的研究诚信办公室。爱思唯尔出版伦理专家Mihail Grecea表示,“正在对上述论文的投诉进行评估和调查”。

之后再没有新的回复了。杨沐推测,是因为造假的案例过多,研究诚信办公室处理不过来。

杨沐获悉,有的中东国家凭借石油带来的财富,正在成为论文工厂的“买家”。为了提升该国高校在世界上的排名,该国给予“多发文章”的教职员工以金钱奖励,而并不核实其论文真假和质量,这相当于变相鼓励研究人员造假。

杨沐看到,一些沙特阿拉伯学者与印度、伊朗、埃及学者合作,在各大期刊占据了一席之地。

“传统上,论文工厂大多瞄准比较差的、没什么人看的期刊。然而最近,这些‘黑文章’已经批量涌入中等以上水平的期刊,这很值得警惕。”杨沐对《中国科学报》说。

这些问题论文为何能逃过审稿人的火眼金睛?杨沐分析,学术界的惯例是审稿人零报酬,这种无偿性让繁琐的审稿工作变为审稿人的无形压力。于是很多学者会对审稿要求予以直接拒绝,有些教授会选择让自己的博士生、硕士生甚至本科生代替审稿。

这就是S. Muthu和Ayman M. Atta的论文内容压根没经过仔细审核,就得以发表的原因。

参考链接:

https://forbetterscience.com/2024/08/26/journal-of-molecular-liquids-vs-one-man-papermills/?s=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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