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晓东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研究员

近日，西湖大学的本科留学生/国际学生学费定价引发了社会关注。

作为一所民办新型研究型大学，西湖大学中国本科生的学费定价为每年6000元人民币，留学生学费定价约为每年35万元人民币。作为对比，公办新型研究型大学南方科技大学的中国本科生学费定价也是每年6000元，但留学生学费定价约为每年3.34万元，只有西湖大学的1/10。那么，西湖大学的留学生学费定价合规、合理吗？

我国1989年开始在本科高等教育中试行收取学费，1997年全部高校本科教育都开始收学费，学费政策的基础是“成本分担”理论。该理论认为，高等教育是一项成本很高且成本递增的产业，高教投资可以产生社会收益以及私人收益，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由收益各方分担成本才合理。

学费政策讨论的主要对象是本国（纳税）公民。相对于本国（纳税）公民而言，来华外国留学生的情况有所不同。由于对留学生的高等教育服务可能产生的外部效益具有模糊性与不确定性，其具有的公共产品属性相对较少，因而可以被确定为私人产品。因此，针对留学生的高等教育服务与针对本国（纳税）公民的高等教育服务性质不同，不存在政府与留学生共同分担教育成本问题。留学生学费应当完全由市场决定，学费就是高等教育服务的价格。与教育成本相比，留学生学费一般应高于成本，至少应等于成本。

在来华留学生学费定价方面，观念转变和政策改变得非常慢。直到2018年8月17日，国务院办公厅才在《关于进一步调整优化结构提高教育经费使用效益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中，基于留学生教育服务是私人产品的基本原理，提出了政策改革方向。文件第四条指出：“自费来华留学生学费标准由学校自主确定。”

在这份文件之后，教育部、国家发展改革委、财政部等五部门于2020年8月17日在《关于进一步加强和规范教育收费管理的意见》第八条中指出：“高等学校接收的自费来华留学生收费标准由学校根据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培养成本等因素合理确定，避免引发恶性竞争。根据我国政府与派遣国协议来华接受教育的学生，收费政策按照有关规定执行。”这份文件措辞中，仍然区分了“自费来华留学生”和“公费来华留学生”。西湖大学留学生学费定价的政策依据，就是以上两份文件。

两份文件颁布后，疫情来临，因而很少有大学依据新政策文件进行留学生学费定价便可以理解。但疫情之后，仍然很少有大学依据新政策文件进行留学生学费定价，这就暴露出政策执行的滞后性。

例如，北京理工大学2024—2025年留学生学费仍为2.6万元，其依据的政策文件是一份非常陈旧的文件，即原国家教委、国家计委于1998年颁布的文件《关于调整自费来华留学生收费标准的通知》。该文件中，留学生学费定价的理论基础仍是成本分担理论，文科专业留学生学费定价的上限被限定为2.6万元，理工科专业最多可以上浮30%。

从以上分析和回顾中可以看出，西湖大学的留学生学费定价既合规又合理。这也意味着西湖大学的留学生学费定价代表着未来方向。

为什么学费贵反而代表留学生学费定价的未来方向？

假设美国有一位优秀青年很想来中国接受本科教育，他需要选择一所高校。他知道本科教育与自己的未来紧密相连。他也知道，一流大学需要优秀师资，大学需要为优秀师资支付有竞争力的工资，因而学费不会太低。假设他在西湖大学和国内某高校之间抉择不定，在后者的学费只有三四万元时，其校招生人员如何说服他选择本校？其招生人员可能说，虽然你的学费很低，但我校还是为你提供了很高补贴，用来招聘世界一流师资。这位青年也许会问，贵校的补贴是多少？我作为美国纳税人，你为何要给我提供补贴？这几个问题在逻辑上很难回答清楚。

与此类似的比喻是——黄金推销员向这位美国青年推销黄金，说本店黄金为十足真金，但价格只有100元/克（当下黄金价格约为565元/克）。那么，这位黄金推销员如何让这位青年相信其黄金是十足真金？

西湖大学的留学生学费定价虽然代表未来方向，但其未来关于学费的综合改革仍然有很多工作需要完成。

第一，应尽快废止原国家教委、国家计委于1998年颁布的文件《关于调整自费来华留学生收费标准的通知》。

第二，教育部、发改委、财政部等机构需要尽快依据2018年颁布的《意见》，研究并颁布新的留学生学费定价文件。新文件需要同时启动留学生生均拨款制度、留学生国家奖学金制度的根本性变革。观念变革与系统性综合改革绝非轻而易举。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十四五”规划重大项目“教育与高质量发展研究”〈22JJD880003〉 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