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芳   全国人大代表、西南大学副校长

刘林    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城市学院校长

■本报记者 温才妃

虽然如今高职本科—专业硕士—专业博士的渠道已打通，但如果不为高职本科生开设专门的升学考试，是否会出现“立交桥在半空，看得见但上不去”的现象仍未可知。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本科生回到技校“学手艺”。2023年，职业教育与包括普通高等教育在内的普通教育不能融通发展已成为历史，职普融通打通了纵向上升通道——高职本科—专业硕士—专业博士成为一大亮点。此时，我们不禁要追问一个问题：“在职普融通的背景下，学历和技能可否兼容？”就此，《中国科学报》采访了全国人大代表、西南大学副校长赵玉芳和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城市学院校长刘林。

《中国科学报》：这些年，一些本科生回去读技校，他们通常出于何种考虑、反映了何种需求？

赵玉芳：这一现象反映了职业教育和普通教育没有完全融通。过去，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被视作等级教育，成绩好的学生选择读普通高中、本科，成绩不好的学生选择读中职、高职，等级教育之下很难实现融通。

2023年，这一情况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明确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如今，职业教育有了相对完善的体系，即中职、专科、本科。2023年12月，《教育部关于深入推进学术学位与专业学位研究生教育分类发展的意见》出台，强调学术学位与专业学位同等重要。一个是法律依据，一个是教育部意见，预示着学历和技能不再兼容的状况很快就会成为历史。

刘林：本科生回到技校参加职业培训，在国外高校也有发生，通常出于学生就业需求。在终身教育背景下，要以正常心态看待这件事。社会上有些人认为学生上大学就是为了找好工作，否则上大学便没用，不如上技校，这是不正确的。

我从事职业教育30多年间，一直在反思职业院校为何始终在老百姓心目中地位不高。原因之一便是职业院校过于强调眼前就业，忽视了学生的长远发展需要。普通教育虽不能培养学生当下的就业技能，却能提升其持续发展能力。把学生长远发展与眼前需求相结合，这种教育才是最受家长、学生欢迎的。因此，要完善职业教育，就要打通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之间的壁垒。

《中国科学报》：目前职普融通的纵向渠道是否通畅，存在什么问题？

赵玉芳：从政策上看，无论是高职专科毕业生还是高职本科毕业生，攻读研究生的道路一直都是畅通的。从硕士研究生报考条件看，高职本科应届生便可以报考，高专学历毕业满两年后也可以报考。但执行过程中，由于职业教育本专科的课程设置等差异，学生考试并不占优势。

高职院校中，哪怕是入选中国特色高水平高职学校和专业建设计划建设名单的“双高”院校，目前都没有设置研究生学位点。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我建议国家要允许达到一定条件的高职本科院校试点建设专业硕士学位点。很多学校可能暂时达不到设置条件，但在普通高校专业学位的招生中可以设置高职专项招生，类似少数民族骨干专项、士兵计划专项，设专项小范围试点。

部分实践性强的专业，如汽车工程、电子类等，高职本科可以与其他本科院校合作，联合培养专业学位硕士研究生，培养高层次高水平实践创新人才。

刘林：职业教育体系构建的主要短板可概括为“上有天花板限高、下无根基不稳、中间断头路难通”。其最大痛点，同时也是最关键的环节是中等职业教育的定位问题。随着产业升级换代以及社会经济发展，应支持中职学校建设成为综合高中、科技高中、艺术高中等，打造一批新型高水平职业学校。

同时，要把限制学生持续发展的天花板打破。高职本科应少建新校，更多利用现有资源，鼓励应用型本科高校、专业硕士研究生培养单位参与高层次职业人才培养，使职业教育得到充分发展。

在这点上，必须扭转一个观念，即只有校名带“职业”的才是职业院校，只有职业院校才能办职业教育。上世纪90年代末，我国知名大学、多数地方院校都开办了职业技术学院，对提高职业教育的美誉度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此后，为了扩大本科招生，多数本科高校不再举办专科层次职业教育。在本科总体规模、办学质量稳定的情况下，建议支持有意愿的应用型本科院校举办职业教育本科，全面优化高等教育结构。

《中国科学报》：德国、日本等国家选拔优秀的职校生到研究型大学深造，走专业硕士、专业博士的道路。您认为这条道路在中国是否适用？

赵玉芳：工程科学家或大国工匠具备的素养、能力是“技术”与“理论”两方面的结合。我调研过很多高职院校，发现师生技能技术到了一定水平就会遇到瓶颈，此后必须懂得原理，才能在技术上更上一层楼。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先懂理论就比先掌握技术更胜一筹。先掌握技术再学习原理同样是可行的。

比如，职业院校与本科院校在培养目标、定位上有区别，课程设置也不太一样。很多本科院校的专业鼓励学生到产业中学习，发现生产一线的问题，结合已学理论，找到解决问题之道。相比之下，职业院校通常让学生到产业中学习具体技术，在操作过程中发现技术问题并加以解决。

总之，借鉴国外经验，结合自身国情加强职普融通，将有利于技术水平、创新能力、理论素养的全面提升。

刘林：德国、日本的经验形成于工业化时代，我国仍处于工业化过程中的一部分专业可以借鉴。但面对数智时代，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发展，大量简单动手的劳动型专业将被取代。如今，教育的任务更多是培养脑力工作者、创意工作者。比如生成式人工智能绘画、视频制作人才，最终比拼的是人脑。

现阶段，中职教育以就业为目标，其专业很细、很窄，但实际上，绝大多数学生却走上升学之路，在很大程度上为高职专科、本科做了准备，我们必须正视这一点。然而，目前高职本科的定位仍以就业为目标。虽然如今高职本科—专业硕士—专业博士的渠道已打通，但如果不为高职本科生开设专门的升学考试，是否会出现“立交桥在半空，看得见但上不去”的现象仍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