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晨 来源:中国科学报 发布时间:2024/12/24 10: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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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任监狱民警现为动物学家 他选择用毕生走过荒漠

 

1995年毕业季,22岁的郭宪光在布满田字格的稿纸上,完成了他的本科毕业论文《密点麻蜥血液有形成分随季节的变化》,研究的对象是兰州皋兰山上的密点麻蜥。

那时,由于采样范围有限,分析并不深入,后续这一课题也未能得到进一步的探索。

2006年,33岁的郭宪光主持了自己的第一个科研项目?“中国麻蜥属的系统分类研究”。

看到“麻蜥”二字,他感慨万千。兜兜转转,终于寻回了“原点”。

十八年来,现为中国科学院成都生物研究所(以下简称成都生物所)副研究员的他,常穿梭于中亚干旱、荒凉的地方,寻找那些隐藏在黄沙和土砾中的精灵——麻蜥和沙蜥。他给自己取的网名是“走过荒漠”。

在茫茫戈壁中,虽然常有人感叹“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凄凉,但在郭宪光眼中,那“长河落日圆”的壮美景象,无可比拟。

郭宪光2015年8月于新疆调查沙蜥。受访者供图

重回起点走过荒漠

本科毕业后,郭宪光离开了兰州大学,成为了某北方院校动物科学系的一名助教。因挂念家乡和父母,两年后又决定回到四川,并成为了一名监狱民警。

步入千禧年,内心对动物学研究的坚持,让他决心继续深造,攻读硕士和博士学位。

博士期间,郭宪光在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攻读水生生物学,主要研究鱼类分类与进化,对分子系统学等研究方法非常熟练,就算“跨界”研究其他动物也并非难事。正因如此,临近博士毕业时,郭宪光就收到了来自成都生物研究所两栖爬行动物研究室的邀请。

2006年,加入成都生物所后,除了主持研究项目,郭宪光还基于前辈关于中国沙蜥演化历史的论文,运用多种方法重新分析了沙蜥的时空演化历史,以及与青藏高原隆升和西部荒漠化的关系,并撰写发表了论文。

这篇论文让他意识到,如果没有丰富的野外科考经验作为基础,研究两爬将变得非常“抽象”。“在此之前,我都没有真正涉足荒野,本科时也只在皋兰山上进行了简单的考察。”

自2007年起,郭宪光便立志“走过荒漠”,麻蜥和沙蜥是他的研究重点。

这两类爬行动物是中亚干旱荒漠区的代表性物种,麻蜥的分布范围从欧洲的罗马尼亚一直延伸到朝鲜半岛,而沙蜥则跨越了欧洲东南部,及其邻近的亚洲西部和中部地区。在中国,麻蜥属和沙蜥属的物种主要集中在西北地区的荒漠和草原地带。

因此,郭宪光的科考足迹遍布亚欧大陆,西起高加索和里海,东至蒙古,北达贝加尔湖。每年,他都会投入一个多月时间,深入国内西北地区,进行详尽的本底资源调查。

他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到达里海和咸海进行两栖爬行动物调查研究的中国学者。

在野外,郭宪光和团队每天都要奔波几百公里,调查七、八个样点,常常从早上七点开始工作,直到深夜才结束。

生活在干旱地区的蜥蜴,其肤色与环境颜色极为接近,具有隐蔽性。所以这项工作费鞋子,他们不仅要一边走一边用木棍轻敲地面,还要用脚踹那些容易扎手的灌丛,以“逼迫”这些小精灵现身。

根据以往的研究报道,有些种类的蜥蜴在晴天比较活跃,而有的害怕高温,甚至在6-7月有夏眠的习惯。“因此,我们必须仔细搜查,寻找它们的活动规律,再根据这些规律去验证和寻找。”郭宪光解释道。

蜥蜴见证的沧海桑田

生物分类学,常常被贴上“冷门“和“枯燥”的标签。郭宪光回忆:“以前我研究水生生物,他人总问‘这个鱼好不好吃’。现在研究爬行动物,最常被问的问题是‘这有什么用’?”

郭宪光找到了不止一个答案。

“自19世纪以来,许多国外的学者,尤其是俄罗斯研究人员,对中国干旱荒漠区进行了区系调查和新种命名,因此很多物种资料都掌握在外国人手中。”在国内动物志编撰过程中,郭宪光发现,现有的一些相关信息存在错误或遗漏,亟待澄清。“但模式标本大多保存于国外。”

因此,将本国的生物资源研究清楚,是郭宪光的心愿。除了野外考察,他还多次前往俄罗斯科学院动物研究所,查阅麻蜥和沙蜥的相关标本和文献。不懂俄语的他,用手机将文献一页不落地拍下,带回国后用软件逐字翻译。

郭宪光的研究,不止是采集和研究标本,了解物种分类特征。亚洲中部干旱区的形成与演化,是第三纪以来最重要的地质历史事件之一,被认为与青藏高原隆升、全球气候变冷、副特提斯海退却等密切相关。

干旱荒漠区占据了中亚内陆干旱区大部分。“探讨这一区域气候环境变化对生物多样性形成与演化的影响,意义重大。”郭宪光表示,沙蜥和麻蜥已在中亚干旱荒漠区生存了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年。它们对气候变化响应敏感,物种分布和演化过程,见证了这一区域的沧海桑田。

以前,郭宪光通过研究鱼类,讨论大江大河水系演变对水生生物分布格局的影响。“现在,我关注的是同样的问题:沙蜥和麻蜥从哪儿来,又会到哪儿去。”

他笑称,这是将哲学问题具象化,最终目的是摸清区域生态环境变化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为自然保护和可持续发展提供支撑。

“想要获得对中亚干旱区全貌的认识,就不能止步于中国境内西北干旱荒漠区的研究,必须向西、向北拓展。”因此,郭宪光的工作注定要展开国际合作和交流。

2023年,郭宪光与哈萨克斯坦动物所的研究人员合作,追溯旱地沙蜥的起源。他们对旱地沙蜥的现存分布区进行全面调查,收集了96个种群共300号个体信息,并利用2个线粒体基因,构建其谱系地理结构。同时,对其中27个种群的51号个体,开展简化基因组测序。

最终,郭宪光找到了旱地沙蜥的“祖籍”——费尔干纳谷地,并对照区域地质演化时间,发现在晚上新世时期,随着中亚干旱化的加剧,这个族群快速辐射。到了更新世时期,尽管冰川循环会带来高纬度地区种群的灭绝,但中亚干旱区反倒提供了避难所,成为种群交流的重要走廊。

2009年7月8日在新疆霍城调查大耳沙蜥。受访者供图

征服生命的禁区

郭宪光说,如果内心没有热情,日复一日的野外跋涉,是不可能长久坚持的。

他从不抱怨辛苦。在干旱且黄沙遍布的地方考察,日常的吃住行条件有限。风餐露宿,无法洗澡,只能用几张湿巾简单擦拭身体。

新鲜瓜果蔬菜供应不足,果腹的食物多为自己平日里不太喜欢的羊肉。他开玩笑说,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膻味。

“生命的禁区”里,危险时有发生。2015年6月,郭宪光和他的团队到达了哈萨克斯坦伊犁河谷下游。一天下午,他们在一片平地上扎营。

帐篷刚刚搭好,狂风暴雨突袭。大约一个小时后,雨势渐歇,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寒意。郭宪光下车取下背包,正准备穿上冲锋衣时,随队的司机突然冲过来,一把将他拽进了车里。

郭宪光还没来得及反应,司机已经跳上车,迅速掉转车头,向地势高的地方疾驰而去。透过车窗,他们看到,刚才营地旁平静的小溪,已经变了汹涌的洪流,瞬间将那些来不及收走的帐篷和睡袋卷走。

科考路上虽然有辛苦,也有惊险,但沿路的人文历史和地理成了他的慰藉。每次踏上河西走廊,虽然眼前是一片生机难觅的大漠,但郭宪光心中却能浮现出两千多年前霍去病铁骑建功的场景。

这些所见所想让郭宪光感慨万千:随着时间流逝,许多往事已成尘埃,只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数百万年的蜥蜴,成了忠诚的见证者。

塞外的壮丽风光亦让郭宪光流连忘返。“色彩斑斓的张掖丹霞地貌,风蚀形成的乌尔禾‘魔鬼城’......这些风景太美了,以至于我对其他地方的景色都提不起兴趣。”

他还想去看更多的风景,探寻更多的未知。近期,郭宪光申请的一个中亚国际合作项目已经获批。“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这两个地方,我还未曾踏足。未来三年,我想走遍整个中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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