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赠加深美国高校贫富“鸿沟”

郭英剑(中国人民大学首都发展与战略研究院副院长)

美国私立大学历史悠久。其私立的性质决定了它们天然需要依赖外界，特别是校友群体的帮助，努力谋求并力争获得来自各方面的捐赠，这是刻在这些高校骨子里的特性。伴随着这些大学的发展，这逐渐成为其日常管理中的重要一环。

与此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公立大学因为高质量的教育水平，培养的学生中成才者众多，校友中慷慨捐赠者也越来越多。

两种不同类型的大学虽行政所属、管理模式不同，但在争取社会各界的支持与捐赠上却殊途同归，汇成了美国高等教育界的一道风景。

美公立大学史上排行第二的巨额捐赠

前不久，致力于推进数学和基础科学前沿研究的慈善机构——美国西蒙斯基金会在曼哈顿总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对冲基金亿万富翁詹姆斯·西蒙斯夫妇向其曾经执教的美国纽约州立大学（SUNY）石溪分校捐赠5亿美元。随后，包括《福布斯》在内的主流媒体都对此做了报道。

据《高等教育纪事》报道，这是有史以来直接向美国大学提供的第七大捐赠，也是公立大学收到的排行第二的巨额捐赠。

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位于纽约长岛，是纽约排名第一的公立大学，也是享誉世界的名校。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曾在此执教长达30余年，直至退休。

此次的捐赠者西蒙斯并非一般的亿万富翁，而是一位曾经在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任教的著名数学家。

1958年，20岁的西蒙斯本科毕业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数学系，1961年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获得数学博士学位时，年仅23岁，后曾在MIT和哈佛大学教授数学。30岁时，西蒙斯被任命为石溪分校数学系主任。1976年，他获得了美国数学协会的几何学奖。

1978年，西蒙斯离开学术界，创建了一家投资基金，逐渐成为一位极其成功的亿万富翁。据《福布斯》杂志报道，西蒙斯2017年的净资产为180亿美元，在《福布斯》400富豪榜上排名第24位。至2019年10月，他的净资产估计为216亿美元。

据媒体报道，在美国公立大学中，西蒙斯夫妇此次的捐赠金额仅次于西密歇根大学于2021年获得的5.5亿美元匿名捐赠。而此前亿万富翁迈克尔·布隆伯格和约翰·杜尔分别向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和斯坦福大学捐赠了18亿美元和11亿美元，是美国私立大学有史以来最大的两笔捐赠。

哪些人在捐赠

今年2月，有聚焦慈善新闻的媒体调查发现，美国高校在2022财年共筹集了595亿美元，比上一年的529亿美元增加66亿美元，增幅为12.5%。该年度有7笔捐赠金额至少达到1亿美元，总计10.8亿美元，这较2021年1亿美元以上总计14.6亿美元的捐赠金额有所减少。

那么，究竟是哪些人在捐赠？

作为一个由从事教育机构发展、校友关系和相关领域工作的专业人士组成的会员协会，美国教育促进与支持委员会（CASE）根据2022年对该国826个高教机构的反馈调查发现，高校最大的金主是企业和基金会，他们在自愿支持教育中的贡献高达318.5亿美元，比上年增加46.5亿美元，占所有捐赠的61.3%。

其次是校友捐赠。当年校友捐款总额为135亿美元，较上年增加12.5亿美元。

再次是非校友个人捐款，当年为95亿美元，比上年增加7亿美元。

与2019年的调查结果相近的是，收到捐款最多的20家高校共获得157.2亿美元，占总捐款额的26.4%。这一比例在过去10年中基本保持一致。

校友是“主力军”

虽说企业与基金会往往出手大方，但它们就像是金字塔的塔尖，真正形成高校捐赠主体的还是校友的日积月累。

大学是无数学生学术生涯的起点，也是帮助他们获得谋生技能的场所。为此，一些毕业生通过回馈母校、为母校各项事业捐款等方式表达感恩之情。

无论是大学还是社会，都认为校友捐款对于支持高校的教育使命至关重要。此类贡献也表明了校友与社会对高校办学的满意度，因为唯有成功的毕业生才可能回馈学校。这也是校友平均捐赠率会影响《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最佳大学排名的原因。

当然，既是校友又是亿万富翁自然两全其美。比如在2018年，大商人、美国纽约市前市长布隆伯格向母校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捐赠18亿美元，一举成为全美一次性捐赠额度最高的人。同样，耐克联合创始人、俄勒冈大学毕业生奈特多年来也向母校捐赠了数亿美元。

然而，做出贡献的不仅是那些身为亿万富翁的校友。根据CASE于2020年发布的调查研究报告，2019年美国大学校友的捐赠总额超过110亿美元。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对1451所参与该刊排名大学的年度调查数据显示，2017—2018学年和2018—2019学年，上述高校校友的平均捐赠率为8%。但一些学校报告的数字要高得多，排名靠前的10所大学中，两年平均校友捐赠率高达44%甚至更高。其中，位居榜首的是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大学，该校两年平均校友捐赠率为55%。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校友捐赠率最高的10所高校中，有7所是全国性的文理学院，包括著名的威廉姆斯学院、达特茅斯学院、卫斯理学院等。这些高校都强调本科教育，有一半或者更多的人被授予文科领域的学位。

其余3所大学中，两所是全国性大学（即通常以研究为导向并提供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的高校），一所是地区性学院。地区性学院专注于本科教育，但授予的文科学位不到一半。

培养1.6%本科生的高校获得28%的捐赠

在新冠疫情之前的2019年2月，同样基于CASE的调查报告，有两大发现令人震惊，同时也引人深思。

首先，在2018年，美国20所精英大学所获捐款数量，约占当年大学所获捐款总额（467.3亿美元）的28%，这个占比相当大。要知道，美国的高校有近6000所。由此可见，在美国，有效的资源集中在极少数高校的现象非常严重。

其次，在这些精英大学获得如此多的捐赠的情况下，它们仅为1.6%的本科生提供教育。这一数字同样出人意料。

在很多学者看来，这项年度调查的结果表明，“富人”和“穷人”的概念已延伸到高等教育领域。换言之，大学之间也存在严重的贫富差距现象，且悬殊极大。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列出了当年收到捐款最多的20所大学及其本科生的入学人数。这些高校全部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世界名校。排在前10位的是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西雅图华盛顿大学、南加州大学和耶鲁大学。

以排在前3位的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与哥伦比亚大学为例，当年三者接受的捐赠额度全都超过10亿美元。其中，哈佛大学以超过14亿美元遥遥领先，排在其后的斯坦福大学为10.97亿美元，哥伦比亚大学则超过10.09亿美元。

当然，高校贫富差距的巨大反差，还体现在捐赠额度的巨大与顶尖高校受教育人数的稀少上。

再以获得捐赠额最多的3所高校为例。哈佛大学当年的本科生在校人数为6766人，斯坦福大学为7062人，哥伦比亚大学为6162人。即便是排在第四位的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作为学生人数相对较多的公立大学，其学生人数也不过31002人。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美国众多高校承担着培养将近2000万名大学生的责任。

捐赠带来的悖论

当下，捐赠无疑是高校运营、日常管理、奖学金发放和未来发展的命脉。虽然来自各方的捐赠会提升高校的声望和贡献度，但捐赠本身也带来了诸多问题，其主要表现在如下4个方面。

首先是捐赠分配不公。并非所有高校都能从捐赠者的慷慨捐助中平等收益。从本质上看，顶尖的精英大学可以说最不需要捐款，但它们往往会获得最大份额的捐款。这使得规模较小、知名度较低的高校难以获得支持，从而加深了“穷校”和“富校”之间的鸿沟。

其次是过分强调捐赠。如前文所述，高校的很大一部分捐赠来自校友。如果高校不断要求校友捐款，可能会使彼此的关系紧张，也会妨碍甚至阻止他们以其他形式支持学校的发展。

再次是透明度不够乃至滥用捐款。一些捐款的使用不透明已经引发了人们的关注。在某些情况下，专门用于奖学金发放或科学研究等特定目的的资金，会被滥用或重新分配，这一现象已经十分严重。

最后是有条件捐赠和对学术诚信构成的影响。大额捐赠者可以对大学产生不成比例的影响力。在某些情况下，捐赠者规定了如何使用其资金，有时会宣扬可能与该高校更广泛的学术使命不符的意识形态或招聘方式。

上述问题应该属于发展中的问题。就终极目的而言，高校与捐赠者的目标是一致的。乐善好施的校友、慈善家和亿万富翁对高等教育并不陌生。借助捐赠的方式，他们希望推动高等教育机构发展，也相信自己的慷慨捐赠将会改善学生的生活并改变世界。

《中国科学报》 (2023-09-12 第3版 大学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