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给中国农业大学科技小院的同学们回信,提出殷切期望,希望同学们志存高远、脚踏实地,把课堂学习和乡村实践紧密结合起来,厚植爱农情怀,练就兴农本领,在乡村振兴的大舞台上建功立业,为加快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贡献青春力量。
从2009年在河北省曲周县成立第一家科技小院开始,目前中国农业大学已在全国牵头建立了139个科技小院,将实验室“搬”到田间地头,并和众多高校院所、科研机构形成了协同创新的良好局面。科技小院取得了什么成绩,收获了哪些成果?请看3个科技小院的故事。
——编 者
大理古生村科技小院
“长”在地里 治“大学问”
云南大理洱海边,一群师生来自五湖四海,他们的“家”是古生村科技小院。
2022年2月,小院正式揭牌。科技小院做什么?“保护洱海,发展绿色农业,让老百姓腰包鼓起来。”科技小院负责人、中国农业大学副教授金可默说。
初来乍到,不是所有村民都认可科技小院。师生吃饭时,有村民趴在窗口盯着他们,一位村民更是直言:“你们来能帮我们做什么?”
村民的疑虑并非没有道理。科技小院会不会是一阵风?
流经古生村后注入洱海的阳溪,是苍山18条溪水之一。守住绿水青山,洱海流域严控污染物排放。污染物从哪里来?不同季节、区域又有什么差异?搞清楚这些基本问题,保护洱海才有科学的依据。
2021年11月,大理白族自治州邀请中国农业大学教授张福锁院士来考察并建起科技小院,这是初衷。
“我们沿着水系,设置了22个监测点,取样、记录、分析水质,摸清流域污染情况。”汤博文告诉记者。这位中国农大研究生,是科技小院面源污染研究小组的成员之一。
研究小组逢雨而动,有时早晨5点就要直奔田间,淋着雨待到中午。“穿着雨衣,外湿内闷,又不抗冻,我一个小伙子都冷得直打哆嗦。”汤博文说。
分析样品后,研究小组初步得出结论:看比例,古生片区村落污染占39%—51%,农田面源污染占35%—55%——后者比调查前预计的低。
“这些数据,对科学指导农田养分管理价值很大。”研究小组成员王明阳解释说,了解农田流失了多少养分,结合当季作物产量、施肥量等信息,就能明确作物养分需求量,从而精准施肥。
洱海流域发展农业,一直受“高值不绿色、绿色不高值”的困扰。比如,一些蔬菜价钱好,但耗水耗肥,污染比较大;水稻等农作物污染小,但产值不高。破题之策,在于以需定肥、优化种植模式,让农业生产既生态又高值。
做到这一点,单靠一个团队不行。依托科技小院,云南农业大学、云南大学、西南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大理大学等高校专家成立了联合团队,搭建起绿色种植研究平台。云南农垦等企业也参与进来,村里合作社拿出100亩地当试验田……20多家单位,20多位高校教师,100多名研究生长期驻扎,张福锁说:“我们要打一场洱海科技大会战!”
油菜是洱海流域重要经济作物。去年3月到科技小院后,中国农大博士后王康瞄准的,正是多用途油菜(菜薹)绿色生产技术。
“洱海流域土壤有机质高,油菜养分投入很大,却只收油菜籽,产值低。水稻、油菜轮作,一亩地年产值只有3400元。”王康调研后发现。对症下药,小院师生指导农民优化用肥和种植,水稻—薹油两用油菜轮作、水稻—油菜薹轮作、周年油菜薹种植等三种模式落地生根。
油菜收获时节,王康差不多“长”在地里:“新模式施肥少了,菜籽产量高出一大截,还收获了菜薹。以水稻—油菜薹轮作为例,保守测算,亩产值超过1万元。”
变化的不只是油菜。试验田里,绿色水稻亩产突破800公斤,产量提升30%以上。监测显示:采用绿色种植新模式后,减氮11%、减磷55%,稻田径流污染物负荷显著降低。前不久,大理市决定:推广小院水稻种植模式,在洱源县一次拿出2万亩做示范。
莴笋、蚕豆……更多绿色种植模式正在探索。“小院的实践证明,协同生态保护和农业发展可以兼得。”金可默难掩自豪。
古生村耕地基本已经流转,如何直接增加村民收入?培训农民拍短视频,靠电商致富。
去年10月首期培训班开班,科技小院的学生王冬梅记忆犹新:第一天来了30人,第二天只有1人。何故?讲得不接地气。他们一边调整内容,一边动员村民,第三天前来听讲的10位村民感到教得“有意思”。人越来越多,最后一场,课堂挤了60多人,有些农民从别的村子专程赶来。
短短几个月后,两位村民何利成、赵财红拍摄短视频,吸引了数量可观的粉丝。
组建白族刺绣工作室、科普水资源利用、入户宣传垃圾分类……瞄准乡村振兴,丰富多样的课题正在有序推进。
如今,入户调研时,村民时常邀请科技小院师生留下吃饭,并叮嘱:“举办什么活动,别忘了叫上我们。”
谈起在学校做基础研究、写论文,金可默说,在科技小院,看到自己的工作帮到了农民,学生也顺利成长,比论文刊出更有成就感。
与不同学校、不同学科的研究者合作,王康很欣喜:“多元化的视角,拓宽了自身研究视野。”
学生们得到了多方面的锻炼。王明阳不善言谈,起初在展板前为参观者讲解时,紧张得发抖,嘴巴里蹦不出几个词。实践锤炼了自信,如今与农民、专家交流,她已经从容自如。
在湖南隆回县乡村长大的科技小院学生阳琼霖坦言:22岁“回”农村读研究生,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深入乡村,让我看到自身价值。”
科技小院的师生基本全年无休。为更好推进下一步工作,今年“五一”,他们带着问卷走村串户,了解项目的影响,查找存在的问题。
“在古生村,我们治的是‘大学问’。”科技小院师生告诉记者。
“什么‘大学问’?”
“把论文写在田野大地上。”
梨树科技小院
土地作“黑板” 作物当“教材”
吉林省梨树县四棵树乡三棵树村,村头有一栋白色二层小楼,楼后成片的玉米地一眼望不到头。楼前小院的门垛子上,“科技小院”的牌子格外醒目。进进出出的,是一群农民打扮的年轻人。
这里就是梨树科技小院所在地。时值玉米生长关键期,1个多月来,中国农业大学研究生沙野每天早晨6点起床,在试验田里一泡就是一整天:测土、播种,跟踪玉米生长、分析土壤数据、做施肥与土壤耕作实验,样样不落下。
“做试验和示范,工作要比一般农户做得细致,这既是‘种地’,也是科研,需要更加用心。”沙野说。
2009年,中国农业大学、吉林农业大学共同建立科技小院,在梨树县开展玉米高产高效种植技术,试验和推广黑土地保护性耕作技术。小院成立至今,80多名研究生在此扎根,短则一年,长则五六年。从硕士读到博士,这是沙野在小院的第六个年头。
“我们的研究到底能不能用,怎样才能用好?”这个问题曾长期困扰中国农业大学教授米国华。何不带学生去东北做玉米高产高效实践?当张福锁院士向他提议时,米国华欣然答应。这正中他的下怀:在生产实践中解答困惑。
2009年,科技小院与梨树县农技推广站合作开展“玉米高产高效竞赛”,既了解农户生产需求,也建立技术传播渠道,更发掘了一批爱农业、想在农业上干出大事业的农户。
竞赛吸引了上千人参与,米国华有了信心。不多久,6名研究生分别进驻四棵树乡三棵树村和小宽镇西河村开展调研、试验和农技推广,科技小院正式在这里“安家”。
一开始,不少农户对城里来的大学生并不信任。“你们拿尺子量根、叶子这些东西有啥用啊,现在就能量出哪个产量高吗?”三棵树村村民姜云飞的观点很有代表性。
困难没有难倒小院师生。农户不明白的技术细节,他们绞尽脑汁地用大白话解释;农户不相信出苗效果,他们就直接把示范田建在农民地里,让农户“眼见为实”。他们引进先进农机,建立了“条耕技术”,使秸秆的覆盖免耕得到有效推广……春种到秋收,小院的师生工作在地里,吃住在村里。
如何让更多农民用上好技术?多年的实践中,小院师生想了很多办法,最终找到了思路。“‘玉米高产高效竞赛’中有的农户打破高产纪录,但应用面积增加慢,主要是一家一户的经营模式影响了技术推广效果。”曾在小院工作6年、如今是一家农业科技企业负责人的伍大利告诉记者。
2012年,高产示范户郝双带领本村农户开展规模化经营,小院为这家“双亮合作社”制定了种植技术规程和管理方案,当年就实现规模化种植110公顷,节约成本10%、平均增产25%,每户增收5000至8000元。
以合作社为平台,梨树县建立了科技小院联盟。“联盟以‘点对点’服务为机制,安排学生开展从种到收的全程技术跟踪,并开展联合培训、联合试种等。大量新技术得到应用,取得了良好效果。”受小院社会服务经历影响、毕业后继续从事农业技术推广的赵英杰说。
合作社、科技小院联盟,推动实现了技术服务全面化、技术应用规模化。
“我有农大的研究生做同学、农大的教授当老师,需要的先进技术都不缺。”卢伟说。他是一家农机合作社的理事长。近些年,科技小院学生的技术支持和跟踪服务,成了这家合作社的“金字招牌”。如今,该合作社入社农户176户,耕地面积达690公顷。
“科技小院成了农户打开视野的窗口,也是科研部门调整研究方向、服务基层农户的窗口。”梨树县农业技术推广总站站长王贵满说。
“送走一茬茬大学生,科技小院留下了一项项实用的成果。“小院学生与农民交流,能发现很多农业生产一线的问题。简单的,就从书本上找到答案;复杂的,就用科研手段来解决。”米国华说。
拿土地作“黑板”,把作物当“教材”。14年来,梨树科技小院累计培训农民2.5万人次,技术推广面积3万多公顷。在此驻扎过的研究生完成毕业论文30余篇,在国内核心期刊发表文章20余篇。科技小院还与县农技推广总站合作,将技术辐射至东北地区300多个合作社。
科技小院让科学家成了“农民”、农民成了“科学家”。“深松土地不能浅,选种包衣是重点。适时早种别太晚,合理密植别太远……”如今,谈起技术,梨树县很多农民头头是道。
村民杨青云自主设计了简易式秸秆归行机,2016年申请专利,批量生产并投入使用;村民宋国峰不仅是一家专业合作社的理事长,还评上了省中级农技师的职称;村民在务农之余,还会来小院当实验员,打土钻、清洗扫描玉米根系,干起细活也不含糊……得益于科技小院,一批“科技农民”快速成长。
曲周科技小院
教授变“农民” 农民变“教授”
“李老师,我家麦子被虫咬了,到底咋回事?”河北省曲周县白寨乡的村民吕志海攥着一截麦苗,火急火燎地冲进村西头的科技小院。听到声音,中国农业大学研究生李蕙赶忙迎了出来:“走,咱们地里瞧瞧去。”
经过田间观察,李蕙指导吕志海调整麦苗养护方式。没过多久,麦田重现生机。
这样的故事,在科技小院屡见不鲜。
曲周科技小院是中国农业大学在全国建立的第一个科技小院。10多年前,张福锁和同事在曲周调研后,产生了强烈的共识:“上一代前辈治碱来解决粮食生产和安全问题;我们这代人,要探索农业高产高效、绿色发展的新路子。”
会议室里,讨论异常激烈。
“只有技术深度融入农村,才能让农业大变样。”
“团队一年能发100多篇国际论文,但父老乡亲谁读论文?我们能不能到生产一线去,根据生产需求来做科技创新,在产业发展过程中培养新人?”
“不能再住实验站了,必须住到农民中间去!”
2009年,张福锁率队住进白寨乡一处废弃的院子,“从实验室搬到田间地头,把科技送到农民身边”的生动实践开始了。
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组织培训、传播农业技术。一批批来自中国农业大学、河北省农林科学院的师生与曲周县农技人员一起,每年200多天待在科技小院。
一场大风过后,白寨乡的玉米倒了一大片。农民急了想去扶,科技小院师生全体出动,劝说农民:不能扶秆子,扶了就坏了。果然,过了一段时间,那些倒伏的玉米自己拐了个弯儿,又长直了。收获的时候,玉米产量还不错。当地人伸出了大拇指。
10多年来,科技小院开发、引进了测土配方施肥、小麦玉米精播等25项技术。眼见着收成好了,农民打心眼里认可科技小院,一有问题就主动找师生们咨询。
调研时饿了,师生们就蹲在田埂上,卷着大葱吃大饼。他们个个晒得黝黑,干起活来如同“老把式”,耕地时拖拉机开得贼溜。培训老乡时,没有了文绉绉的专业术语,而是接地气的家常话。
与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劳动,让教授变成了“农民”。科技小院制定了零距离、零时差、零门槛、零费用的“四零”原则,确保技术推广一对一、手把手、全覆盖。
师生们告诉记者,科技小院的成功,不只是推广了农业技术。更重要的是,它把科研人员和农民联结在一起,农民认可科技小院,打心眼里相信科技,激发了他们学科技、用科技的内生动力。
师生们发现,只有让农民变成“教授”,才能形成科技兴农的良性循环。通过培训,科技小院培养了一批技术型农民,提高了农业技术应用率。
科技小院的墙上,写着中国农业大学的校训“解民生之多艰 育天下之英才”。
第一次动员师生们下地时,张福锁讲了一个“实”字:“这个字像一个人头戴着一顶草帽——我们要下到地里,老老实实帮老百姓解决问题。”
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晓林又提了一个“思”字:“应该把心放在农民的田上。”
如今,这两个字成为科技小院的准则。
驻村早期,有学生不理解:“好不容易从农村考入北京,为什么又把我打回来?”有的学生一时不习惯农村劳作生活,心里难免有抵触情绪。
科技小院要做好,老师要带好头。他们言传身教,帮助学生扎下来、沉下去。
在科技小院,学生既是研究生,要搞研究、写论文;也是老师,要给农民讲课;还是技术员,要下田指导农民。曾经寡言内向的学生,如今面对几百个老乡能自信大方地讲两小时;有的学生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洗衣做饭样样精通,惊呆了来探望的父母。
历经锤炼,老师对科技小院的学生刮目相看:“他们的眼睛是发光的。”
大地不仅收获粮食,也产出学术成果。并没有专门奔着写论文的目的去,但过去10多年中,科技小院师生撰写技术专著10多部,发表学术论文400多篇。
(原标题:科技小院 大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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