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未中的国自然标书， 成了“基金工厂”的典范案例

2022年3月的一天，正在浏览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申请经验的刘博被一件咄咄怪事刺激到了：他在网上获取了一份“国自然五大经典中标案例解读”，意外发现他在读研期间起草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申请书成了这份资料包中的“典范案例”，并被打上“国自然3年内包中，不中100%退款”的字样。

刘博当即联系了当年所在课题组的同事丁博，反复确认“咱们的本子，到底中了没？”

讽刺的是，这份作为“典范案例”的标书其实投了3年都未中，后来因更换研究方向不再投递，而网络泄露的是2016年的版本。“这是我读研时起草的，那时水平也不行。”刘博百思不得其解，“我们的‘本子’没中，怎么被拿去当典范了，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让刘博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在11月24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通报的今年第二批次24起不端行为案件中，有一个案件涉及的基金项目的题目与他们那份标书一字不差。

网传“国自然五大经典中标案例解读”

“典范案例”

涉案当事人是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中心医院张岱阳及其研究生王守盼。

自然科学基金委通报称，张岱阳要求其研究生王守盼代为撰写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申请书，王守盼却从第三方机构购买得到他人的申请书后稍作修改，作为张岱阳的2023年基金项目进行了申请。

张岱阳现为恩施州中心医院脊柱外科诊疗中心副主任、副主任医师，医学博士，硕士生导师，而王守盼于2022年5月毕业于湖北民族大学，师从张岱阳获得硕士学位，现就职于重庆市万州区上海医院。

张岱阳的2023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是“内质网介导的细胞凋亡和炎症及破骨细胞分化信号通路在假体周围骨溶解骨组织中的作用及机制研究”（申请号8236090381），这个标题与刘博所在课题组当年申请的标题完全一致。

目前尚不确定两者正文内容的一致程度。既然成为“典范案例”，刘博等人的标书被“借鉴”的可能性自然就大增。

刘博发现，在那份资料包中还有一个文档分析了该标书为何能成为典范：“篇幅较长，但不时会总结或点题，问题从大到小，再从小到大，整体比较连贯”“研究方法描述详略得当，层次分明”“创新之处在于紧跟热点，且能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深入，一般研究一条通路即可，该课题同时研究三条通路，显得考虑周全且逻辑严密”，等等。

泄露的申请书中的指导意见

此次自然科学基金委通报中，另一个案件也引人注意。蚌埠医学院张先林通过朋友获得了某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在线辅导班提供的他人往年未获资助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申请书，并直接大量使用该基金项目申请书内容，撰写形成了自己的2023年基金项目申请书。

在线辅导班，这个一贯用于学生教辅机构的名词让“基金工厂”呼之欲出。

“基金工厂”

《中国科学报》记者在社交媒体上以“国自然辅导”“国自然基金申请”等关键词搜索，找到了多家针对国自然基金申请的学术咨询机构。

一家自称“双一流”大学标书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告诉《中国科学报》，该团队成员中人人“国自然首发中标”，润色技术路线部分需要2000元，全文润色需要1万元。

该工作人员称，需要先看看大概做什么方向，“我们不一定对口”。当记者以 领域在读博士生、肿瘤研究方向询问时，对方称肿瘤口现在很热门、很卷，并进一步询问研究是否包括机制、药物。

当被问及是否提供代写服务时，该工作人员称“那是个大工程”“全文写的话比较贵”，大约需要6万元，系国自然“函评”专家撰写。

另一家学术咨询机构的工作人员介绍，目前代写标书服务仅限于医学领域，可根据研究方向匹配对口专家，再给出具体报价。自2017年起，该机构曾服务过大几百位客户，国自然申请成功率达到30%～40%。

该机构工作人员称，该机构系基金申请领域的“老牌机构”，标书专家团队均为有10年以上基金评审经验、3项以上基金项目主持经验、5次以上成功指导他人标书中标经验的国自然专家，标书评估、润色、指导、修改服务价格从1000元、3500元、6000元到2万元不等。此外，机构还将积极配合报销事宜，开具发票项目齐全。

“费用确实不低，但绝对物超所值。”该机构工作人员解释，因为标书有它的稀缺性，有它的价值，所以客户才会“前赴后继地请高人指点”。

在工作人员发给记者的“国自然大礼包”中，可见百余份完整申请书，申请者及项目组主要成员的个人身份信息都一览无余。此外，该机构还提供“15天轻松搞定国自然标书”相关资料，以及“从入门到精通”的在线课程。

当被问及全文代写服务时，该工作人员发给记者一份“国自然方案设计信息征集表”，并给出了保姆般的填写建议，如期望文章发表的影响因子一栏，“3~5分，一般经费投入不低于20万元；5分以上，经费投入一般不低于30万元”，并且预期高于5分需要提前进行学术评估。

“我们不是一年两年的小作坊、小机构，会签署保密协议，做好保密工作。”上述工作人员补充道，目前还有标书限时优惠活动。

抄袭顽疾

令人唏嘘的是，“论文工厂”风头未过，“基金工厂”又方兴未艾。这个趋势的背景是基金抄袭已成顽疾。

《中国科学报》记者发现，在自然科学基金委此次通报的24起不端行为案件中，有15人涉及抄袭往年获资助、未获资助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申请书。这些案件涉及来自山东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华中科技大学、电子科技大学等高校、医院、公司的 24 名科研工作者。

在自然科学基金委发布于今年4月11日的第一批次通报中，8起涉事案件中有一起涉及基金项目抄袭：天津市中医药研究院附属医院蒋璐剑从他人电脑私自拷贝项目申请书，并使用该申请书内容申请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中国科学报》记者继续梳理发现，自然科学基金委于2022年查处的不端行为案件中有多达30多起案件涉及基金申请书抄袭问题，涉事机构不乏北京大学、南开大学、上海交通大学、西安交通大学、吉林大学和四川大学等名校。

在自然科学基金委的通报中，张岱阳的基金申请被撤销，且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申请和参与申请资格被取消5年（2023年8月21日至2028年8月20日），并被通报批评。

*本文刘博、丁博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