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1989年,陈顺理在东川泥石流观测研究站进行取样缆道的检修。
②陈顺理在东川拍摄的泥石流发生时的照片。
③陈顺理在做实验。受访者供图
■本报记者 杨晨
在中科院成都分院华西坝园区,有一个大型山地灾害模拟实验大厅。科研人员利用里面的实验基础设施模拟泥石流、山洪、滑坡等自然灾害现象发生发展演化全过程,研究灾害的成灾机理、运动过程、影响范围和危险程度等。
在实验大厅里,常常会出现一个满头白发、身着蓝色工装的健硕老人。虽已年过七旬,但他身手敏捷,一个箭步就跨上半人高的操作平台,熟练地摆弄各种实验装置,指导学生精准配制出实验所需泥沙物料样品……
在场的年轻人都说他是实验大厅里的“扫地僧”,是研究所里的一笔“宝贵财富”,因为他拥有极其丰富的野外考察和分析实验经验。
这位“扫地僧”叫陈顺理,曾任中科院东川泥石流观测研究站副站长、中科院成都山地灾害与环境研究所(以下简称成都山地所)泥石流观测与实验研究室副主任。
今年已经71岁、本该乐享天年的他,仍接受了山地灾害研究相关课题组的邀请,连续11年返聘回岗,继续与泥石流打交道。
今年6月底,成都山地所正式搬迁入驻科学城新园区,告别华西坝园区。新园区的“山地灾害链综合模拟平台”仍在建设中,所以目前的实验大厅将继续运作,直至新平台投入使用。
陈顺理决定陪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实验大厅完成“历史使命”。“课题和科研任务不能停,我得坚守岗位。”他说。
“我就是个打杂的”
2005年成都山地所泥石流模拟实验大厅开始建设时,在中科院东川泥石流观测研究站任职的陈顺理被调回所里,委任当“监工”,看着整个实验室一步一步建成并投用。
此后,实验大厅成了陈顺理的另一个家。
在泥石流观测研究中,野外现场观测与室内模型实验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实验室主要是模拟不同情况下各种危险程度的自然灾害的发生、发展和演化全过程,从而分析其内部规律和破坏力以及影响范围,掌握相应数据,为后续的防灾减灾工作提供支撑。
现在只要一问起陈顺理在哪儿,答案十有八九是“实验大厅”。
他和年轻人待在一起,挑泥石、和泥沙,再吊装到装置顶部。准备就绪后让泥沙沿着设置好的实验沟道“一泻而下”,他们就在一旁记录“泥石流”的冲击力、流态、流速和堆积形态等相关数据。
为了让实验更接近现场,数据更精准,模拟用的物料全是从野外泥石流形成区和堆积区运回的泥沙石块,有的来自云南东川,有的来自岷江或平武涪江流域。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山体滑坡或坍塌形成的泥石流,与发生地的地质构造、岩性和土体构成有着密切的关系。
泥石流形成区多在偏远山区,把当地泥沙运回城里并非易事。陈顺理会请当地人先用毛驴或拖拉机将一袋袋泥沙驮出深山,再装上进城的卡车。
陈顺理自谦地说:“我就是个打杂的,主要是协助年轻人做好实验工作,为后续的研究作铺垫。”
但在年轻人眼里,他是深藏不露的“扫地僧”。实验中泥沙样品的配比容重、含水率等陈顺理总能轻松“拿捏”,使用同样的设备和操作手段,他取样和配制也总是比别人更顺利。
陈顺理拥有一双年轻人少有的“火眼金睛”。在野外,根据现场泥土堆积的形态、泥土的黏性程度等,他一眼就能判断出是否为泥石流“产物”。
别人不敢爬的山他敢爬
长期野外科考的经验,尤其是在中科院东川泥石流观测研究站的工作经历,练就了他敏锐的洞察力。
1988年,陈顺理被派往云南东川蒋家沟的泥石流观测研究站,深入一线做考察工作,一待就是16年。在东川时,除了跟着前辈到泥石流滩地进行考察和测量工作,他自己还会端着相机,拍摄泥石流相关的影像资料,便于后续研究。
陈顺理一直珍藏着一张1996年拍摄的照片。照片中,二三十米高的泥石流浆溅起,犹如血盆大口,向东川站一号观测楼示威。
泥石流的出现往往伴随着狂风暴雨,而蒋家沟的风又异常猛烈,吹得雨肆意横扫让人无法站立,想要拍到一张泥石流动感照片并不容易。当时研究人员为了采集到泥石流流动中的活样,专门开挖了一条直通蒋家沟河床的斜道,这样在泥石流暴发时,能更好地零距离观测、采样和拍摄。
就这样准备、试验和等待了8年之久的陈顺理,终于在1996年7月5日捕捉到了珍贵的瞬间。
当日0点23分,一场较大规模的泥石流暴发,陈顺理和其他科研人员早已在各自点位严阵以待。上午11时56分,泥石流再次暴发,来不及吃饭休息的科研人员又赶赴观测第一线采样。因为停电动力采样无法进行,陈顺理抓起照相机和取样桶,顺着直通河床的斜道,冲到了离泥石流不到1米的地方。
脚下如地崩山裂,就在这时,他抬头一看,冲刷而下的泥浆石块腾空跃起又重重跌下,企图扑向不远处的一号观测楼。在脑海中无数次构想的画面出现在眼前,陈顺理迅速举起相机一气呵成。
再次回想起那难忘的一刻,陈顺理更多的是感动。刚按下快门时,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危险!”他立马转身往回跑,背后感受到了泥沙一阵猛烈的拍打。爬到斜坡后撞上了时任成都山地所所长吴积善和研究员张有富,原来两位专家一直跟在他身后。吴积善略带责备又关心地问:“那么危险,你不要命了?”陈顺理眼眶一阵湿润。
好在有惊无险,陈顺理只愿一切努力都没白费。当时使用的是胶卷相机,拍完照片还要送到20多公里外的城区进行冲印。就像“开盲盒”,拿到相片的一刻,他的心终于放下,拍摄到的正是他期待的画面。
如今有机会陈顺理还是喜欢带着相机,跟着科考队去野外。他说自己身体还行,别人不敢爬的山他都敢爬。“我们做山地研究的,就是要去现场,获取第一手资料。别人都说雨季危险不进山,但我们是逆行者,‘雨季必进山,进山要钻沟,钻沟须蹚水,蹚水更久留’。”
妻子连衣裙的剪裁缝纫他操刀
退休后的陈顺理,时间安排更自由。工作之余,他有自己的兴趣。
陈顺理喜欢在微信上用小程序做电子影集,还会配上合适的音乐和诗句,觉得不满意就修改到满意为止。家里的缝纫活或手工活也被他包揽,家中的自行车都是自己修理,连妻子连衣裙的剪裁缝纫都是他操刀。他笑称自己洗碗的“技术”都是专家级别的,有一套标准的流程,不用洗洁剂,三道程序就能将碗洗得干干净净。
在陈顺理看来,这些生活中的小事都自有章法,不能马虎对待。自己上手的每一件事,虽不能说达到绝对完美,但要做就做最好,起码过得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对事认真和细致的态度,是陈顺理在部队就养成的习惯。在进入中科院工作前,他曾多年在空军飞行部队做机械员,负责飞机的机务维修工作。做事仔细与否,关系着飞行任务的成败和飞行员的安危,所以他格外小心。
到了科研单位,陈顺理继续遵从自己的做事法则。不管是最初的绘地图、描等高线、做机械设计,还是后来的野外科考、野外站的管理和室内实验,他都认真对待。例如做泥石流实验里所用的大坝模型,他会根据实验所需要达到的效果进行设计,每个导流孔边角角度都严格计算。
但陈顺理认为自己还有很多“成长”的空间。在实验大厅里,自己和年轻人是相互学习的关系。年轻人脑袋灵活,擅长使用各类信息化手段,让他好生佩服。
陈顺理想着在实验大厅停止运作之前,再多学点多干点,站好最后一班岗。
《中国科学报》 (2022-07-28 第4版 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