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院士楼南泉：以分子观世界 以德行育英才

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楼南泉院士的时刻，作为与楼老师工作生活相知相伴的学生，王秀岩和刘建勇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词汇：亲切。

这也是许多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如春风般扑面而来”。然而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单薄的身上却扛起了多个国家需求的重担。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三等奖，中国科学院重大科技成果一等奖、中国科学院科技进步一等奖......这些成就如同“勋章”一般，陪伴着楼南泉走过了蹉跎岁月，历经了五十余年的科研变化。

2022年12月13日，正值楼南泉的百岁诞辰，谨以此文，回忆楼院士为科研付出的一生。

楼南泉在办公室（大连化物所供图）

一路北上，开启“一辈子”的事业

1922年，伴随着一生啼哭，楼南泉在杭州出生了。

他的祖父是日本东京工业大学的博士，外祖母是日本早稻田大学的硕士。在书香气濡染的家庭氛围中，楼南泉从小就接触了先进的思想，并对科学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46年，从中央大学化学工程系刚刚毕业的楼南泉立刻被南京永利公司合成氨厂化学研究部聘用。该公司有开创联合制碱法的著名化学家侯德榜先生，楼南泉就在这里从事有关氨原料气的化学研究。

时间转眼来到了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的春天。楼南泉秉持着浓厚的报国情怀，准备报名共产党组织的南下工作团，投身于解放工作。去之前，他到上海和弟弟商议，恰巧碰到了弟弟的同学雷天岳。

雷天岳是后来大连理工大学“建校元老”之一，在国内较早地提出了试行学分制，倡导第二课堂、第二学位，注重对学生实践能力的培养。

此时的雷天岳正在为创办大连大学“招兵买马”，得知楼南泉要南下，他立刻劝说楼南泉加入大连大学。因为目前的建设急需大量知识分子，楼南泉到这里工作将会大展宏图，前途无量。

听到这儿，楼南泉被打动了。专业的契合和报国的信念让他毅然决定告别美丽的江南水乡，北上大连，到大连开启全新的研究生涯。

7月27日，楼南泉就和其他知识分子一同踏上了去往大连的漫漫长路。

现在上海到大连仅需要两个小时左右的飞行时间，但在当时那个年代，这个距离只能乘坐慢悠悠的火车，还要转乘好几次。

楼南泉等人刚到火车站，就遭遇了敌机扫射的炮火，硝烟四起。一行人赶紧踏上火车，从天津中转前往大连。但刚行驶到大虎山，又遭遇了台风，铁路中断了，他们只得返回天津继续等待。可是这场台风“旷日持久”，铁路迟迟没有被打通，乘火车到大连不知道还需要等待多长时间……水路成为楼南泉等人到达大连的最快交通方式。于是，他们又乘坐了一艘小艇，一路风浪四起，波涛汹涌，终于在40天后抵达大连。

这几十天风雨飘泊的艰辛，在到达大连大学以后就化为乌有了。这里有著名的物理化学家张大煜先生，对科研的追求使得楼南泉没有片刻休息，就跟随着张先生开启了尘封已久的资料室。

楼南泉（右）与张大煜（左）在实验室着手建立化学专业研究的基础（大连化物所供图）

不久后，这里就转为了中国科学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楼南泉也在大连扎了根。

“可以说，这里开启了他一辈子的科研事业。”刘建勇说道。

数载艰辛，为分子反应动力学“开疆扩土”

楼南泉来到大连工作之后，即刻开始了新的科研生涯。

当时的中国正遭遇“石油危机”，石油资源短缺，而国际上的经济封锁严重限制了我国的发展速度，开发人造石油事不宜迟。

楼南泉和张大煜、张存浩等人立马挑起重担，开始攻坚克难。经过了几年的努力，团队成功研制出了水煤气合成液体燃料，解决了国家的急需，并且为石油的自给提供了有力的技术储备。相关成果随即在1956年获得了中科院自然科学三等奖。

60年代，为了发展我国的航天事业，楼南泉又一次“临危受命”，合作主持了固体火箭推进剂的燃料和配方的研究，为国家的国防现代化作出了贡献，并获得了国防科工委荣誉奖。

除了承担国家的科研任务，楼南泉还用自己敏锐的洞察力为国内分子反应动力学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在当时的国内，分子反应动力学这一领域一直是一片无人开拓的荒岛，鲜少被人看到。楼南泉却在此时举起手中的“箭”，勇敢瞄准了这一靶心，他相信该领域前途无限，在国内一定有很大的发展前景。

“1977年，正在考研究生的我第一次见到楼南泉老师，”王秀岩说，“在一个学术交流会议上，我说我对微观分子反应很感兴趣，楼老师特别高兴。当时，我国的基础研究远远落后于欧美国家，在这个领域国内一片空白。楼老师说他准备开辟一个新的实验室，我说我要加入。”

楼南泉立马在大连化物所着手组建国内第一个分子反应动力学实验室，成为了敢于“吃螃蟹”的新一代。

但当时基础科学研究的薄弱、空空如也的实验室、空缺的仪器设备……这些都为团队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楼南泉却从来没有动摇过决心，“他觉得，只要有坚定的信念，我国分子反应动力学一定能跻身于世界。”王秀岩回忆这段奋斗岁月时提到。

面对国内仪器水平和国际上相比的巨大差距，楼南泉第一时间准备自己动手搭建一台高水平仪器。仅用了四五年的时间，团队就搭建起了国内的第一代分子束反应实验装置。该装置在大连化物所实验楼摆放了很长时间，也是后来分子反应动力学领域内一批高水平研究成果的基础。

1986年，这些分子反应动力学相关成果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

时间线继续向前推进。80年代中期，国家实施了基础研究的国家重点实验室计划。为了使我国分子反应动力学快速发展，已经花甲之年的楼南泉频繁往返于各个城市之间，奔波于海内外，为筹建重点实验室添砖加瓦，获取更多经验。最终分子反应动力学国家重点实验室成功建成，楼南泉任筹建组组长，该实验室于1992年通过了国家验收。

通用型交叉分子束、束源可转动的分子束装置、自由基反应动力学实验装置等设备，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及科技进步一等奖、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中科院伟华教金奖、何梁何利基金科学与技术进步奖等奖项……这些都是对楼南泉科研能力的证明，也是对他数十年如一日报国初心的有力回馈。

1991年，楼南泉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从二十余岁的青葱少年到年近七十的白发老人，身份上的转变并没有影响楼南泉什么，他还是每天照常上班下班，将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他热爱的科研事业。

楼南泉在实验室（大连化物所供图）

一生奉献，内心坚定不惧前路坎坷

楼南泉在科研上的成就让人为之赞叹，但真正引得无数学子追随的，还有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楼先生是个坚毅的人，认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刘建勇说。

楼南泉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工作状态，他的同事和学生很少见他利用业余时间出去放松一下，绝大多数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

上世纪八十年代，楼南泉和王秀岩等人一同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当时国内迪士尼等大型游乐场还十分稀缺，大家都想在美国体验体验，但是楼南泉立马就拒绝了，他想把这些游玩的时间都用在实验室内，没准能有新的科研进展。后来在大家的劝说下，他终于同意转一转，但是不过半天时间走马观花般的看了看，楼南泉又立刻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实验室中。

“他这一辈子真是把全部的精力都献给了科学实验。”提及此事，王秀岩感慨道。

如果说十年如一日科研报国、发展分子动力学体现了他在工作上的信念，那日常生活上的点点滴滴也反映了他坚毅的品格。

从江南水乡千里迢迢到大连追求科研梦想，道路应该是十分艰辛的，饮食、穿衣、生活习惯……这些都会产生影响，但是谁也没从楼南泉嘴里听过一个“苦”字。他积极适应着这次“北迁”，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连人”。提到楼老师最喜欢的食物，大家都脱口而出“老板鱼炖豆腐”，这样一道大连家常菜成为了楼南泉的标签之一，也映证了他为适应生活做出的努力。

提到楼南泉的爱好，王秀岩立马说到：“楼老师喜欢听音乐和下厨，尤其喜欢听贝多芬。”他们去到老师家里拜访的时候，楼南泉总是要“小露一手”，不一会，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江南佳肴便呈到了桌上，伴随着悠扬的古典音乐，大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开始用餐。

日常生活中的他也井井有条，办公桌上的东西永远摆放的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十分有规律。衣服也始终是干净利落、一尘不染。

楼南泉在对待学生方面也有自己的“独家秘籍”，那就是“张弛有度”。平常学生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他都十分支持，帮助学生整理好大量的资料让他放手去做。哪怕最后做错了，楼南泉也从来没有批评过谁，而是拉着学生坐下来，一起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当领导、同事或者学生来家中探望楼南泉，他都会送到门口，不会因为身份而区别对待。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严谨的、认真的，他常常出现在实验室中，言传身教影响着学生。每一篇论文他都会仔细查阅，认真修改，哪怕学生在文章中用错一个符号，楼南泉都能将其标注下来督促学生立马改正。

20世纪80年代，楼南泉培养出大连化物所第一位、也是国内分子反应动力学的第一位博士研究生。目前，他的学生不少人仍活跃在分子反应动力学领域，并已成为该领域新一代学术带头人和科研骨干。

楼南泉还是一个党性很强的人，每次发了工资，楼南泉总会第一时间就拿着工资袋下楼，向组织递上自己的党费。即使是耄耋之年，但凡是党委组织的各项重大活动，楼南泉都会积极参加，他日常的口头禅就是：“我们都是共产党员……”

“人就应该活到老，学到老。我们国家有13亿人，一个人的进步也是进步，哪怕我只是一滴水，一粒沙，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楼南泉的拳拳报国心将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成为分子反应动力学界耀眼星河中的璀璨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