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华

最近一位美国女科学家自我纠错的做法在国际科学界受到广泛称赞。2015年7月24日, 美国科学刊物《科学进展》发表了一项研究成果，报告了科学界长期寻找的水稻白叶枯病免疫应答的触发因子。白叶枯病会使水稻枯萎，是造成许多国家水稻大幅减产的一大病害。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植物病理学家帕梅拉·罗纳德（Pamela Ronald）带领一个研究团队，20多年来一直在探寻水稻白叶枯病的免疫机制。1995年曾发表论文称鉴别出水稻中的一个编码基因——XA21受体，有助于抵抗水稻白叶枯病的病菌。可是到了2012年6月,有两位加入实验室的博士后发现不能重复做出以前的实验。经过反复实验，仔细查核原先的实验记录，找出了问题：当初实验时贴错了一个菌株的标签。罗纳德弄清错误后随即公开自我检讨，撤销以前发表的论文，告知科学界自己所犯的这一错误。接下来，罗纳德与同事们重新布置实验，继续研究，证明了在加入一个硫酸基团之后, 一个叫RaxX的蛋白会在水稻中产生对白叶枯病的免疫应答。这一成果最近在《科学进展》发表时，罗纳德并不忌讳她20年前曾犯的错，她说：每个实验室都会发生错误，重要的是追踪到这些错误，并改正它。

帕梅拉·罗纳德的自我纠错、执着求真的精神，受到国际科学界的好评。康涅狄格州植物微生物学家林德塞·特雷泼勒说：“能看到科学实验被自己纠正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已经发表的研究成果进行纠正，几乎不可能得到经费支持。”英国洛桑研究所作物保护专家托拜·布努斯说：“科学家会赞赏她的做法, 当研究成果可以重复时, 也就建立了信任。”

回顾科学史，科学家推翻自己的错误，正是科学取得进展的重要原因。天王星的发现者、恒星天文学的先驱威廉·赫舍尔（1738~1822）观察了十多万颗星，用统计方法于1815年得到了银河系结构的图形。这是天文学史上第一个建立在观测基础上的银河系模型,赫舍尔成为全球天文学界的最高权威。可是后来他在新的观察资料中发现，自己建立的银河系模型采用的三个简化假设——恒星光度相等、空间透明、恒星分布均匀——都不合乎事实。怎么办呢？是居位自赏，还是激流勇退？他豪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于1817年明确宣示自己采用的假设是错误的, 否定了他苦心经营多年的银河系模型。赫舍尔开辟了恒星研究的道路，也扫清了这条道路上的障碍。没有他的自我否定，后来人会在他的银河系模型面前徘徊很久。

陶渊明在《归去来辞》中说：“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这也是许多科学家常有的体验。爱因斯坦早期发表的许多论文, 往往随后又发表一些更正。有人责备他现在说的话与几个星期前说的不一样, 爱因斯坦风趣地回答:“我三个星期前说过的话与亲爱的上帝有何相干？”意思是说，那是无关紧要的。正因为他不断地反思和纠正自己的理论，所以在建立狭义相对论以后又建立了意义更大的广义相对论。对广义相对论，至今尚未有人加以否定，但他在逝世前八个月竟然说：“我认为非常有可能, 物理学不是建立在场的概念上，即不是建立在连续体上。如果是这样，那么我的全部空中楼阁都将荡然无存。”——爱因斯坦认为如果他的理论受到事实的挑战和证伪，整个物理学将大开生面。

与自以为非相反，自以为是、固守偏见则是某些科学家停顿、倒退的根由。18世纪末地质学界有一场“水火之争”，“水成派”的创始人维尔纳(1750~1817）就相当固执。当“火成派”已经把实验方法运用到地质学得到了证明，取得了大西洋北部玄武岩大量喷发的事实根据, 维尔纳照理应该对“水成说”重新检点一下, 可是他不, 反而从《圣经》中找出摩西洪水之说做理论盾牌，陷入蒙昧的泥坑。后来他的门徒也怀疑“水成论”，四出考察，维尔纳落得众叛亲离。

当今科学技术发展一日千里，许多新事实新数据涌现在科学家思想家面前，对他们原有的理论体系构成严峻的考验和无情的挑战。在新的事实面前，谁对自己认识上的偏误检验得越早, 纠正得越快，谁的进步就越大。诚如英国心理学家巴特利特所说：“测定智力技能的唯一最佳标准可能是检测并摒弃谬误的速度。”又如美国物理学家李查·费因曼所说：“我们要尽快地证明我们错了,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进步。”科学家们这种尊重事实勇于自我纠错的精神, 正是科学昌明的希望所在。

（作者单位：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