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建斌 来源:人民日报 发布时间:2011-9-26 14:2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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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发轫院士专访:从“神舟”到“天宫”
 
载人飞船往返天地——顺利完成整个载人航天工程第一步,为后续空间实验室和空间站等建设积累了经验
 
记者:作为神舟系列飞船的总设计师,有着怎样的风险和压力?
 
戚发轫:载人航天是个大工程,有七大系统,飞船系统是其中之一,其他还有航天员、应用、火箭、发射场、测控和着陆场系统。相对而言,飞船技术难度可能是最高的。对我个人来讲,确确实实有压力。
 
1992年,载人航天工程要立项,需要找一个飞船的总设计师。当时我们虽然已有返回式卫星,但飞船还是要从无到有干起来。找到我,我并不愿意。一个原因是我那时候59岁,再过一年就退休了。感觉一辈子失败不少,成功也不少,似乎不必去冒那个险。第二个原因是确实感觉风险太大。我也去过俄罗斯航天发射场,航天员上去,总设计师是要签字的。我想到那么一天,我敢签那个字吗?但是我们这一代的人一辈子从来没有自己选择过,国家的需要就是我们的志愿。虽然自己不情愿,最后还是服从需要,当了神舟飞船的总设计师,之后又兼任了总指挥。
 
上世纪90年代前后,社会上流行个说法: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当时航天系统一些年青技术人员都“流失”了。搞飞船的队伍是五六十岁的老同志,加上没走的年轻人。几个老头加几个小伙,这个队伍能不能干成这个任务,让人心里打鼓。而且我们以前基础建设往往跟不上型号研制。搞飞船,需要大的真空模拟器、大的振动台、大的电容实验室,这些试验设备不仅在中国是最大的,在世界上也是一流的。最后是袁家军等一些年轻人,除了主要精力搞飞船外,顶住压力很快建成了这些大型的地面空间设施。奋斗7年,神舟一号飞船打成了,我们自己有了信心,领导也刮目相看。
 
记者:神舟系列飞船成功的经验,为载人航天工程后续任务积累了什么样的经验?
 
戚发轫:应该说,不仅仅是飞船系统本身的成功,而是整个载人航天工程第一步的顺利完成,为后续空间实验室和空间站等建设积累了经验。
 
载人航天工程第一步载人飞船阶段,就是要把航天员送上天,并安全回到预定的地方。经过7年的努力,1999年把神舟一号送上去,而且回到预定的地方,基本技术算是突破了,但是没上人。上人是要绝对保证安全,所以通过四艘神舟无人飞船,不仅解决了关键技术,而且解决了可靠性和安全性问题。对我所在的飞船系统而言,积累了一定的数据和一定的经验,建立了一套制度,培养了一支队伍。我想载人航天工程的其他系统也是如此。
 
谈到经验,具体到飞船系统,就是建立了神舟文化:祖国利益至上的政治文化、勇攀科技高峰的创新文化、“零缺陷、零故障、零疑点”的质量文化、同舟共济的团队文化。
 
交会对接——建立空间站主要突破四项关键技术,天宫一号和神舟八号将完成太空牵手任务
 
记者:中国空间站建设之前,需要解决哪些关键技术问题?
 
戚发轫:载人航天三步走的第二步是空间实验室阶段,是为第三步建立空间站做技术准备,其中主要突破四项关键技术。
 
第一项就是出舱技术,这个已经由神舟七号完成。还有三个技术就得通过空间实验室完成,就是交会对接、补加技术和再生式生命保障技术。四个技术关键中,交会对接规模最大,技术复杂,风险多,大家也都很关注。
 
这四个关键技术解决了,我们才能发射空间站,才能实现向空间站补充人员、物资,航天员才能出舱去维修保养。
 
当然,发射空间站要求有大的运载火箭,我们现在正在研制长征五号运载火箭,到2014年左右能够上天,能够把20吨的空间站核心舱送上太空。
 
记者:天宫一号的任务就是参与交会对接?
 
戚发轫:空间交会对接要有两个航天器:一个是目标飞行器,一个是跟踪器。首次交会对接,天宫一号是目标飞行器,神舟八号无人飞船就是跟踪器。交会对接,也要完成四个过程。一是交会,要跟得上、对得准,只有跟上对准了,才有可能对接;二是对接,两个航天器通过对接机构对上,连在一起并且完全密封;三是变成组合体在天上运行,需要实现由一个控制另外一个的技术;四是航天员能从飞船进到目标飞行器,再回到跟踪器并返回地面。
 
记者:从飞船到空间实验室,对载人航天而言,也是一种跨越?
 
戚发轫:在中国航天领域,载人航天三步走稳步前进,从载人飞船到空间实验室的发展,也具有里程碑意义,也是一个决定性的跨越。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飞船阶段还是空间实验室阶段,都牵引了载人航天工程自身以及其他学科科学技术的发展。比如有了空间站才有了大运载火箭,假如以后载人到月球,大运载火箭还不够,还要搞重型运载火箭。10吨不够,20吨也不够,得100吨,这就牵引了运载火箭的发展。而大运载火箭又牵引发动机、材料等技术的发展。
 
包括前面提到的载人与无人的区别。机器人永远代替不了人的智能,像保障交会对接顺利进行的最后备用一招还是要靠人手动控制。有人进入太空就要可靠,就带动了整个工程科技和航天产品在安全质量上的提升。
 
记者:空间站是载人航天必然的发展路径吗?
 
戚发轫:不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认为空间站是载人航天发展的必经之路。美国为首的16个国家搞的国际空间站,刚刚建成,就宣布要延长寿命。因为空间站确实是为科学家们创造了科学实验的独特平台。
 
我觉得重点不在于要不要建空间站,而是在空间站建成后,选择一个什么样的基础前沿的科学项目,利用太空的优越条件有所突破,比如像丁肇中联合各国科学家利用国际空间站研究暗物质。未来我们空间站建成,也需要寻找好的大的科学项目,为人类认识世界、获得新的发现做贡献。
 
航天事业未来——三种精神和人才团队的新鲜血液
 
记者:您认为在发展中国载人航天事业中,最宝贵的经验是什么?
 
戚发轫:三种精神是不能不说的,就是航天精神、两弹一星精神和载人航天精神。航天精神核心是自力更生,在那个历史条件下,我们感到中国搞高新技术,不能靠外国,也不能完全靠引进。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只有变成自己的东西才能发展。
 
两弹一星的核心是爱国。那些大科学家如果不爱自己的国家,没有爱国带来的对事业的动力和信念,怎么能冲破各种阻挠回到祖国,又怎么能在国家各个历史时期不计各种境迁坚守岗位、默默奉献!
 
爱国不是抽象的。爱国就要爱事业,爱国不爱航天,那不是空的吗?爱航天就要爱五院(戚发轫所在的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爱五院就爱这个岗位。“爱”字很重要,爱国,爱事业,爱集体,爱岗位,有爱才有动力,有爱才有奉献。“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攻关、特别能奉献”的载人航天精神,我想源头也在一个“爱”字。
 
有了爱,很多老科学家不仅自己做得很好,还很关心年轻人,在业务上无私传授,毫无保留。神舟六号成功之后,我陪领导到钱学森先生家中汇报情况,钱老看我满头白发,就问起了孙家栋(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王永志(首任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你们三个谁大?他们都好吗?”我们都是他的学生,我们都老了,他还关心我们。像钱老、任新民这些大科学家们,永远是我们的榜样。
 
记者:有人说,国外看中国航天觉得很“敬畏”,不是因为如今的成就,而是因为中国的这一批航天人既年轻又富有经验,您怎么看待这个观点?
 
戚发轫:上世纪60年代美国发射阿波罗飞船时,当时美国航天局的科研人员平均年龄大概是28岁,年轻有活力。去年的数据是42岁,他们自己也感觉到老化了。俄罗斯平均年龄比美国还大。
 
我们确实在平均年龄上占点优势。比如天宫一号空间实验室系统团队里,平均年龄31岁,而且这些年轻人起码经过了3到5年的工程实践锻炼,但是神舟八号和空间实验室的总设计师、总指挥都是从1992年就开始和我一起干,十几年酸甜苦辣都尝过,看似是年轻的总师,但经验丰富。中国航天发展,靠的就是优秀的年轻人。而且目前这支年轻的队伍,可以说是年轻又富有实践经验的队伍。这对我们今后的航天事业发展的意义不言而喻。
 
记者:未来不断将会有年轻血液补充到这支队伍中,怎样让年轻人成长得又快又扎实?
 
戚发轫:第一是实践,现在的年轻人都有较高的学历,有较踏实的理论基础,他们缺乏的是实践锻炼。自己要勇于实践,组织上要给他创造锻炼的机会,这是最主要的。记得有不少发展中国家的技术人员到中国来学习研制卫星,他们都是从西方国家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的,但都没有接触过卫星,只有到中国后才接触到卫星。中国有这么好的条件才能培养出这么多的年轻的设计师。中国要不搞载人航天,我也不能成为飞船的总设计师。
 
第二是积累,就是要在自己的岗位上踏踏实实的干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才能成才。要耐得住寂寞,因为在航天领域一项工程都要有较长的时间才能完成。比如东方红一号卫星1958年上马,中间停顿,1965年再开始,1970年才发射成功。东方红二号通信卫星1975年立项,1984年才发射成功,用了9年。神舟飞船1992年立项,1999年神舟一号无人飞船上天,用了7年;2003年,神舟五号才把航天员送上了天,用了11年。如果干了2年、3年就等不及了,就不可能有大工程的成功,个人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全面的骨干人才。
 
我祝愿中国航天事业快速发展,祝青年人快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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