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8日,苦等了八年的美国科学界终于等来了历史性的一天,美国新总统奥巴马兑现了对科学界的竞选承诺,推翻了2001年8月美国时任总统布什签署的禁令,开始允许联邦政府资金用于胚胎干细胞研究。虽然美国乃至国际科学界普遍欢迎美国政府的这一转变,然而情况远远没有想像的简单,政治与科学的博弈仍在进行之中,科研机构、立法机构、政府、产业界、公众与媒体等各方面利益攸关者之间的交锋碰撞和权利利益的组合仍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从干细胞研究之争中也折射出科学家在公共决策中的地位和作用。
奥巴马总统令签署以后仅仅数日之内,俄克拉荷马州众议院就通过了由共和党人Mike Reynolds提出的议案,视此类研究在该州为非法。“我的目标是保护未出生的孩子!”Reynolds在接受采访时说。“我完全相信,如果联邦政府把事情搞糟的话,各州有权进行纠正,我认为,联邦政府已经侵犯了多个州的权利,保护生命的权利就是其中之一。”
美国其他一些州也正在启动了类似法律程序,这与马里兰州、新泽西州、加州、纽约州等州的积极态度正好相反。这种严重对立的状态正好印证了英国伦敦国王学院干细胞实验室主任斯蒂芬•明格(Stephen Minger)的观点。他对科学网记者说,虽然奥巴马政府解禁令很重要,但在目前阶段将仅仅是象征性的,很多美国科学家仍然会犹豫要不要开展胚胎干细胞研究,因为他们担心所在州的政策会有变——万一本州被保守派把持,他们的研究很可能会夭折。
英国纽卡斯尔大学人类基因组学院医学与法律系讲师詹姆士•罗孚德-戴维斯(James Lawford-Davies)则从另外一个角度解读了奥巴马的解禁令。他在接受科学网记者采访时说,“美国的起点在解禁令前就已经很高,人均科研经费高居世界首位。即使在布什政府任内,能够用于干细胞研究的联邦政府经费仍然是相当可观的,远远高于世界上其他国家。另一方面,现在联邦资助解禁以后,像加州这样的州是否还能够为本州的资助计划找到充足的理由,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李真真介绍说,胚胎干细胞研究之所以会引起争议,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一是胚胎干细胞研究的自身风险问题。利用胚胎干细胞转换的特点可以治疗许多疾病,但胚胎干细胞也可用于克隆人体。前者称为“治疗性克隆”,后者称为“生殖性克隆”,俗称“克隆人”。从技术上讲,前者到后者并不存在巨大的鸿沟,而“克隆人”存在有很大的风险,它将摧毁人类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社会结构和秩序,因此国际社会一般反对生殖性克隆,中国也不例外。二是胚胎干细胞研究需要从人体胚胎中提取胚胎干细胞,由此引发的争端首先来源于对“生命”的界定和理解,由此引出的问题是,人类能否以摧毁人类胚胎的方式进行科学研究,这属于道德范畴。
明格认为,在干细胞研究领域,连贯的国家科技政策非常重要。他说,以英国为例,英国的立法相当统一,不会因为执政党的更迭和换届选举而发生大的变化。而且,英国政治环境一向对科学研究非常友好,对克隆技术、干细胞研究的支持力度都很大。至于中国,戴维斯和明格均认为中国在干细胞研究的政策和指南的制定上相当统一、完整和成熟,表现了中国政府规范干细胞研究和临床应用的决心。而且中国对该领域支持力度也很大,这有利于中国在该领域的长远发展。但是他们同时也吃惊地发现一些在英国肯定会被关掉的公司在中国运营,“如果不加以遏制,这种现象会给正常的胚胎干细胞研究带来负面影响”。不过戴维斯强调说,不规范的干细胞诊所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在俄国、印度、墨西哥等地都有这种现象。
英国今天的良好政策环境是与科学家们的长期努力分不开的。以著名的人兽混合胚胎案为例,2006年明格及其同行向英国人类受精与胚胎学管理局(HEFA)提出了人兽混合胚胎研究申请,但是申请提交后一个月,英国政府就在一份白皮书中提议禁止人兽混合胚胎研究。整个英国科学界都动员起来,包括一些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很多自身研究与干细胞研究完全无关的科学家,他们通过政府的咨询活动、给议员写信、议会听证会以及媒体报道等形式,对大众进行科普教育,进而影响公共决策。
“我们的申请刚刚公开的时候,公众印象是我们试图创造半人半兽、稀奇古怪的新生命,”明格回忆说。“BBC周日有一个名为‘Five Life’的节目是英国最受欢迎的广播节目之一,每天听众高达五六百万。当年该节目主持人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说:‘明格博士,我觉得这件事情简直是太诡异了。’我说:‘等一下,我跟你讲讲其中的科学。’五分钟以后,这位主持人说:‘这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大家这么担心呢?这太正常不过了嘛。’听众们也纷纷打电话进来表达了同样的观点。”最终,人类受精与胚胎学管理局转变了态度,明格的研究组和纽卡斯尔大学的一个研究组在2008年1月获得了人兽混合胚胎研究许可。英国议会更于2008年底通过了《人类授精与胚胎学》法案。
“教育公众、科普是科学家本职工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明格对科学网记者说,科学家应当不仅仅直接教育公众,而且应当积极接触媒体,向媒体从业人员介绍他们的研究的真相和意义。此外应大力加强与高层决策人物如议员和部长们的直接沟通,逐步让他们了解真相。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需要投入精力和耐心,但是绝对物有所值。
明格警告说,那种认为顶尖科学家只应关注自己的研究,只有二流、三流科学家才去科普的观点是“非常傲慢的”和“不可接受的”,这也是历史上公众对科学家及其工作不信任的根源。“如果科学家们抱怨人们不理解他们的工作,那么没有什么其他人可以抱怨的,可以抱怨的就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