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华东政法大学的杨师群教授很郁闷。原因是校领导几次找他谈话，说有学生到市教委和公安局告发他在课堂上批判了中国传统文化和当今政府。事情过去有一些日子了，网上曾经热火朝天、各执一词的争论甚至谩骂到现在为止已经慢慢平息，就像一出闹剧似的草草收场了。笔者原想，此事的争论正好可以推动人们对于大学、理性和自由更深入的反思。遗憾的是，很少有人站出来进行一个理性的辩护。
何为大学？大学是一种什么组织？从社会分工的角度来说，大学就是社会把一部分人从生产中解放出来，让他们从事与高深知识相关的工作，从而满足社会生存和发展的需要。所以说，大学在本质上是一个理性的组织，大学的基本任务就是从事高深知识的基本操作：传递（教学）、发明（科学研究）和应用（社会服务）高深知识。这一组织的特点就是要按照思想和理性的逻辑来运行，而这一逻辑的根本所在就是理性的自由，表现出来就是学术自由。保护理性和学术的自由就是大学组织不同于政府组织、企业组织等社会其他组织的最大特点，这也是高等教育规律之所在。
因此，在这样一种组织里，我们不能以世俗的眼光和思维去看待大学中发生的事情，更不宜轻易甚至肆无忌惮把其他组织的逻辑和价值倾向强加于大学之上，从而怀疑和诋毁大学里思想和学术的自由。在这个思想的殿堂里，大学应允许人们为了探究和认识的目的，让其思想和理性自由地延伸探索到世界的每个部分。洪堡在办柏林大学时就提出：“学术自由观念是大学的核心。”他还指出：“教师在专业上享有自由探讨、发现、出版、教授在各自专业领域内所发现的真理权利，并且这种自由不受任何限制，也不听从任何权威的指挥。任何主旨的政党和社会的舆论不得加以干涉。这就是学术自由。”自此，学术自由作为大学的理念绵延至今，并不断得到加强，从而成为现代大学办学的最重要的逻辑之一。
我国的教师法第七条也规定了“作为教师所享有的从事教育教学活动、从事科研并在学术活动中充分发表意见的权利”。
然而，杨师群教授却因为发表言论受到了学校以及公安部门的调查以及约谈，并且据说事后他开始变得不安，说话也谨小慎微了。这让我们不禁要反思：大学教授批评社会和政府是否就是“反革命”，学术自由如何与爱党爱国和谐相处？
大学发展到今天已近千年，它之所以历经千年而不遭废弃，经时代变迁而不被摧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它一直被社会所需要并在努力满足这种需要。而且，这种需要不是简单、权宜的需要，而是社会前进深层次、长远的需要。今天，走进了社会中心的大学不能仅仅只是满足社会的当前需要，它还要引领、批判社会；大学不仅要对现在负责，更要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为整个国家和社会的未来负责的重任。这样，大学不仅要顺应社会、服务社会，而且更应该要有独立的品格、自由的思想和深邃的理性，更要摆脱世俗的束缚、利益的纠葛和价值的偏向，这样大学才能不至于在一味顺应、服务社会中迷失了方向，以致于沦为政治和社会的附庸，从而懈怠了社会赋予她的更神圣的责任与使命。
今天的社会更需要大学，今天的大学承担了更多的社会使命和责任，今天的大学也更需要理性和学术的自由，因为只有理性和学术的自由，大学才能更好地按规律办学，从而更好地贴近社会需要、履行使命责任。这样，看似矛盾的“政治论”和“知识论”取向其实是统一的，大学应该与社会保持着一种既近又远、既满足社会需要又批判社会陋习、既适应社会发展又引领社会进步的关系。大学走进、融入社会是为了服务、满足社会，大学与社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则是为了更好地审视社会、反思社会和批判社会以便引领社会前进，这也是适应社会、满足长远发展的需要，是大学不可替代的重要职责。
正如赫钦斯曾经说过：“如果在一所大学里听不到与众不同的意见，或者它默默无闻地隐没于社会环境中，我们就可以认为这所大学没有尽到它的职责。”温家宝同志2007年在一所高校作演讲时引用了黑格尔的一句名言：“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 他还勉励同学们要经常地仰望天空，学会思考，做一个关心世界和国家命运的人。仰望星空不仅要有纯理性的思考，更多的还是对社会状况的关心和思索、对现实和人生的道德承担、对政治和文化乃至社会的理性批判。
杨师群首先是一名公民，他必须承担社会要求每一位公民所应承担的政治责任。但是作为一名大学教授，杨杨师群还必须在坚持政治立场的前提下拥有履行大学教授职责的条件，他必须有自由探索学术、研究社会的学术权利。只有拥有后者的权利，大学的使命与责任才能不至于旁落。我们反对大学教授滥用学术自由权利，发布危害国家的言论。大学教师也应该以大学为理性的家园，不宜把课堂作为传播个人观点、发泄个人情绪的场所，无论是专业领域内的还是专业领域外的，也不管是打着学术自由的旗号还是以言论自由的名义。
但是，作为一名连续两届获评华东政法大学“十佳教师”的教师，杨师群是怀有一颗热爱教育的拳拳之心的。如果仅仅因为教学内容的延伸而批评传统文化和当今社会就怀疑甚至判定他传播不良思想、危害国家安全，如果仅仅因为纯粹的学术探讨就该以言获罪，那么大概没有任何打击比压制学术自由更直接地指向高等教育要害了。是时候安抚深受其害的杨老师了，是时候保护可能成为和将会成为“杨老师”的大学教师了，更是时候呼唤大学之道的回归了！
身处纷繁复杂的社会、人心浮躁的时代，在大家都关心“脚下的事情”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个还能安心“仰望星空”、静心思考自身和真心批判社会的组织，那就是大学。呼唤学术自由，呼唤大学之道的回归。为了我们的大学，更为了我们的社会。
《科学时报》 (2009-2-3 B1 大学周刊)
